“也不怕说来叫少侠笑话,这是我们钱府的小小姐,只是生来就得了疯病,每日颠三倒四说些胡话,人也越发出格,”他道,“咱是管也管不住,少侠若是这两日遇上了,只管叫了下人来将她带回去。”
说到此处,四人已到了西厢房。
前来揭榜的游侠方士们被管家分作三拨在主院内守夜,他们三人年纪小,因此暂时被安排在后头。
顾昭与郑天河睡在外间,他们各自收拾着东西,唯有裴青青心神不定地在房中徘徊。
她低声喃喃道:“说是小小姐,穿的料子却还不如管家身上的好,下人也这样不尽心,怎么会连双鞋也忘了叫她穿。”
郑天河知道她是想起自己家中那摊子破事了,当即安慰道:“你若是实在心中难安,咱们明日偷偷的去看看她就是。不过是个凡人的院子,直接翻进去也不费什么功夫。”
裴青青也清楚自己此刻再急也无用,眼下妖邪暗中作祟,她若是为了这么点善心半夜偷跑出去,怕是要连累同伴一道出事,只好忍着心焦回了里屋。
顾昭对这些向来不大感兴趣,只坐在门口埋着头擦他的剑守夜。郑天河看了几眼自觉没什么事,倒头便睡,没一会儿就传来阵阵呼噜声。
他抱着剑又等了片刻,月至中天,就听怀中通讯玉符一阵轻响,打开一看果然是钟妙的讯息。
照例写的都是些不同凶兽的习性,顾昭掏出另一块玉符将讯息仔细拓印,心中难以自制地开始焦虑钟妙今日又遭遇什么风险,挣扎片刻到底还是发了请安消息过去。
下一瞬,钟妙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她难得在一处安静地方,含笑问道:“怎么这样晚还醒着,我听万兽宗的师姐说你们下山做任务去了,可还顺利?”
顾昭轻轻嗯了一声:“今日轮到我守夜,是凡间界的事,还算顺利。”
钟妙在那边细细问了几句,夸道:“好,做得不错,这样就很好。”
顾昭道:“不过是从师父那学来一些雕虫小技。”
钟妙笑了一声:“这是什么话,你修行这样刻苦,何必过分自谦。”
顾昭闷闷道:“我只是想着,若是能再多帮上师父一些就好了”
钟妙夸道:“你已经比同辈弟子强上许多了!我像你这般大时也不过只是到处游荡,为师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心中实在是很欢喜。”
“能做师父的弟子,我也很欢喜。”
只是这欢喜与师父的欢喜天差地别,顾昭心道,若叫师父知道我梦中妄念,怕是要大失所望将我即刻逐出门去。
钟妙在那头又笑了起来,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悉悉索索打断,似乎是旁边来了什么人。
“是在下叫钟姐姐觉得无趣了么?难得一道出游还要同他人通讯。”
是方直的声音。
“胡说些什么?”钟妙笑骂,“我交代徒弟事呢,你边儿去!”
方直哟了一声:“钟姐姐这徒弟教养得也忒细心了,他也十六了吧,多少算个大人,怎么还黏牙糖似的撒不开手。”
钟妙啧了一声:“少来啊,你给我收收味,起开起开,我徒弟多好一正道苗子,别叫你带坏成一副黑心肠。”
方直哼笑:“他还要我带坏呢……”
钟妙捂着玉符换了个位置,这才软下声叮嘱道:“别听方师叔胡扯,你离出师还早着呢,若有什么弄不懂的只管来问我,这几日行事小心些。”
顾昭从前一直很享受师父多到溢出的关照,他将此视为偏爱并沾沾自喜,但叫方直这么不阴不阳地刺了几句,心中却顿时烧起一股邪火。
他闭了闭眼,勉强柔和下声音道:“好,我都听师父的,师父也多休息。”
通讯结束了。
顾昭站在黑暗的院中,心中的火焰越烧越旺。
他方才有许多话要问——譬如师父此时又在何处?譬如师父不是在中州处理凶兽么,怎么又和妖王呆在一处?譬如……譬如那些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堵住耳朵捂住眼睛。
钟妙喜欢他乖。
顾昭在院中久久站立,正当露水快要压弯他的睫毛,忽闻主院传来一阵极大的响动。
他向袋中一取,驭兽环果然震动非常,郑天河与裴青青俱已抓了剑冲入院中。
三人追着红光疾跑而去,远远就见主院一片灯火通明,屋檐上倒挂着个黑影。
那黑影看着如人一般高,浑身瘦削而无皮毛,就这么匍匐着歪头望来,面上闪着两点鬼火似的绿光。
顾昭冲在最前一剑斩去,只听乒乒一声脆响,竟然叫那黑影横爪接了个正着。
他所用的还是刚筑基时得的剑,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也绝非一般灵兽的爪牙能比。
他们这才注意到那黑影极长而极锋利的前爪。
郑天河紧跟而上一剑拍出,黑影迅速侧身后蹿,擦着剑锋跳上了另一处屋檐。
顾昭又追了一剑,那黑影却像是听见什么声音,硬受了这一剑转头就跑。
猫本就长于奔跑,何况这灵猫不知得了什么秘法,已是冒着魔气向凶兽滑落。一时没能拿下,不到半息的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
三人还想再追,却听主院中一片高呼救命,只好暂且折返。
天还未亮,游方术士便走了大半。
管家已在昨晚吓得魂掉,也不计较什么内院不内院了,顾昭刚一提出要仔细勘察,他就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三人顺着昨日的血迹仔细搜索,走到池塘处却断了线索,不仅血迹断绝,拿出驭兽环也毫无反应。
但那灵猫绝不可能离开,它昨晚接连出手两次,已是下了决心要致钱老爷于死地。
猫这种生物性格执拗,倘若认准一件事而未做成,绝没有半路走开的道理,必然仍藏在某处伺机而动
三人一时想不出什么头绪,干脆同裴青青一道去找昨晚见到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所在的院子极为偏僻,问了仆从都是闪烁其词,他们费了番功夫才找到地方。
虽然一看就无仆从照料,院中却不见荒草泥泞,打理得很好。
小姑娘似乎刚病了一场,面色苍白得很,问话也只是摇头,裴青青耐心哄了许久,这才小声说自己想吃春饼。
顾昭已在院中转了一圈回来,朝同伴微微摇头。
一上午都一无所获,三人难免有些泄气,干脆出府找春饼摊子买些吃食。
摊主一见有新客当即热情招呼起来。
“诸位刚从钱府出来哇?我家春饼可出名了,一年就吃这么一遭,”她自夸道,“从前还没出事的时候,他家丫头回回都是大包大包买,就只爱咱们这家,保准您吃了好。”
顾昭眼神一动。
“出事,出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多年后钟妙回头一望。
越乖的孩子叛逆起来越吓人。
第34章 、猫鬼(完)
春饼摊主本就是话赶话说漏了嘴,叫他抓住一问,当下支支吾吾起来
“干什么?我哪知道那么多,我就是个卖春饼的,问东问西,你当自己官差呐!”
顾昭道:“你竟不知道么?钱府这几日遭了邪祟,我们正是为此事来的。”
摊主脸色霎时变了。
她生在见青城,从小听的都是些鬼怪妖邪的故事,自然知道邪祟是怎样可怖,谁料话本里的故事有一日还能发生在身边?
顾昭又道:“昨晚钱府闹得极大,已经死了数人,你倘若瞒着不说,过几日我们走了那邪祟杀出来,死的就是你!”
摊主只觉身上起了阵寒风,使劲搓了搓手臂。
此时接近晌午,路面上的行人并不很多,她左右望了两眼低声道:“怎会有这种事,那我悄悄的告诉你们,可不许声张。”
三人自是点头应允,摊主塞了几卷春饼叫他们拿在手中吃,装作副正常卖货的样子小声开口。
“那钱府并不是一直都这样有钱的。”
钱府还未叫钱府的时候,钱家夫妇只是逃灾来的难民。
据说是家中遭了水灾,夫妻两个带了小女儿,匆匆卷了细软逃到见青城。
难民们大多安顿没几日就上集市做些苦工,只有钱家夫妇靠卖些绣活混日子,后来才知道这家人原本也算是个出读书人的富户,怕是一时拉不下脸。
不仅拉不下脸去做工,钱老爷对邻居也有许多挑剔,要么嫌弃屠户吵了他念书,要么嫌弃小孩乱跑踏了他的花草。
本就是三教九流混住的地块,来了这样一个讲究人,当即欺负得更起劲了。
但忽然某一日,钱家时来运转,眨眼间就富了起来。
谁也不知他们是怎样富起来的,问只说是家中亲戚送了本金,又搭上商队做了花草生意。
钱老爷刚一发达就买了大宅子搬进去,不仅吃穿用度要显出气派,流连烟花之地时也出手得格外阔绰。
谁料这摆阔没摆多久,竟在行商时遭了匪,钱夫人没多时也郁郁而终,只留下个女儿,叫本家兄弟过继去得了便宜。
摊主咂咂嘴:“可见有些人就是没福,有福气落下来也要接得住,接不住可不就折了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