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七天,在天界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燕月生把自己关在书房,桌上皆是垒成小山的竹简旧籍。度厄星君从窗口跳进书房,在伏案看书的司命肩膀上猛击一下。正在默默记诵的燕月生吃了一惊,下意识反手捏住度厄的手腕一拧,度厄吃痛地叫出声。
“是我!快松手。”
燕月生看清度厄的脸:“好好的正路不走,跳什么窗?”
“即便我想要走正门,你也得别把门闩上吧,”度厄揉着手腕,“我只是好心来叫你一声,好心没好报。”
“叫我?”
“西方七宿的娄金狗来延寿司,指名要找你,说是有要事相商。他是青阳氏家的从祀,还能有什么要事。”度厄坐在桌上晃荡着腿,“司禄留他在前厅喝茶,叫我来找你。他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你可仔细些。”
燕月生略一沉吟:“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她正要将面前的书放回架上,度厄星君已经不耐烦地嚷嚷起来:“你快去吧,这里我给你收拾。白帝一脉脾气都不太好,别让人家等急了。”
度厄动手将司命推出房去,返身回来将桌上的竹简旧书一顿扒拉抱在怀里,待要重新堆回书架。最上面一本竹简从度厄怀中滚落,“啪”一下摔在地上。度厄俯身去捡,目光无意间落在最左边的一行字上。
“……阴阳眼?司命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度厄星君工作大半被司命包揽,她平日不如燕月生那般忙碌,索性盘腿坐在地上看下去:“天命眷顾,许开天眼。能见阴阳,能辨忠奸。若要舍弃,必折福缘。唯一之计,是为神血。”
由于职责相关,度厄对“福缘”这类字眼很敏感,下意识皱起眉:“什么意思?她想关掉某个人的阴阳眼?”
除了危月燕,燕月生和其他二十七星宿并没有多少深厚交情,尤其是西方七宿。她从前没见过娄金狗,但一迈进前厅便认出来了。和奎木狼一脉相承的气质,忠厚中带着不自知的傲慢。
“你就是司命?”娄金狗审视着她。
“你就是娄金狗?”司命星君在椅子上坐了。
说话间,燕月生向司禄使个眼色,司禄不赞同地摇头,但还是退了出去,临走前没忘记关上门。娄金狗等的便是这一刻,几乎在门关上的同一刻立即说道:“奎木狼告诉我,少君在人间的转世极有可能爱上了你。”
“爱上我?”燕月生吃了一惊,“你确定?”
李秋庭尚还年幼,她本以为的也不过是“喜欢”这种浅显的程度,怎么在不知道的时候忽然快进到如此地步?
“我不确定,但奎木狼这么说,我相信他的判断。”娄金狗注视着燕月生的眼睛,“我希望这件事不是星君精心算计的结果。”
“明渊在下界渡的是情劫,即便不是我也会爱上别人,”燕月生眉眼冷下去,“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让你家少君明白什么是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一步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如果他爱上的人不是你,青阳氏一族都会很感激你。”娄金狗说,“但恕我直言,司命星君大约知道自己的风评如何?我们担心你会让少君受伤,也并非毫无缘由。”
“明渊不是会害怕受伤的人。”
“星君觉得你很了解我家少君?”娄金狗语中带上几分嘲意,“即便是青阳氏同族,也从来没有人敢自称说了解少君的性格。”
燕月生拢起眉毛:“所以青阳氏是什么意思?我可以随时为明渊换一个情劫对象。他也可以不受一点伤,但情劫到时必然不能成功。我还没见过谁渡劫能不受一点情伤,不如星君让我开开眼?”
“司命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帝君失踪三千年,青阳氏一族如今掌事的只剩下春神,他还不在空桑城。在下不过一介小小从祀,还不敢插手逾越至此。”娄金狗沉声道,“只是天庭和青阳氏关系算不上十分亲厚,难免会多虑一些。少君能不能破情劫不重要,在下只是想得到一个保证。星君应该不会恶意玩弄少君的感情,不会利用他的感情,也不会伤害他的性命吧。”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污蔑的话听多了我也是会生气的。”燕月生语气淡淡,“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少君托奎木狼传话,说想和星君元宵节在老地方见面,还说希望星君不要再躲着他。”娄金狗站起身,“星君可知道现在人间是几月几?”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元宵定情
元宵节灯会, 一年到头月老最忙碌的时节。燕月生从前在月老手下当差,没少在这一天帮忙给人牵红线。李秋庭这几年在宫中和透明人无异,燕月生可怜他, 有时会悄悄带他出宫玩。参加灯会的青年男女大多戴了面具, 以免和情人幽会时被爹娘撞见认出来。燕月生给李秋庭也买了一个。猜完灯谜他们总是去吃一碗桂花赤豆元宵,吃完后燕月生带李秋庭溜回宫中, 不会有第三个人发现。
燕月生如今回想起来,才惊觉她已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身为保护明渊转世的神官,她只该在神君转世遇到危险时出手, 不该和李秋庭产生逾越本分的联系。感情在时间中生根萌芽, 有些界限已经变得不甚分明,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回来了。”站在河边的李秋庭说。
他戴着燕月生从前给他买的老虎面具, 只露出嘴和下颌, 手中提一只兔子灯。柳树上挂的灯笼照亮他的眼睛, 灼灼然令人生惧。燕月生一步步挨过去, 若无其事地解释:“前几日出去办了点急事, 没来得及和你说。”
“是吗?”李秋庭轻笑一声, “如果我不去找穆朗,你还要躲我多久?”
“我没有躲你。”
“只是有事要去办?于是没打招呼一去半个月?”李秋庭反问,“不如你现在告诉我,这半月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初一匆忙离去,当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想好的说辞被抢白,说出的谎言被拆穿, 燕月生恼羞成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管得着吗?先把自己照顾好吧。”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李秋庭难得沉了脸, 将兔子灯往燕月生手中一塞:“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 但你大概忘记了一件事。过了除夕, 我已经十七岁。前几日父皇召见我,说有意为我指一门亲事。”
从前南齐皇帝几乎忘记他还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不会操心六皇子的终身大事。但在除夕家宴后,听信奎木狼话的人想方设法要和李秋庭搭上关系,为六皇子说亲的人络绎不绝,皇帝也不得不开始正视起这个曾经饱受忽视的儿子。
“是吗?那很好啊。”燕月生神情淡漠,“有了妻族助力,你也可以和三皇子一争高下了。”
只是不会有姑娘母族势力能比金楚音更强,婉宁公主背后可是一整个北齐。
“很好?”李秋庭几乎要被她气笑,“你答应过我的吧,直到我登上帝位之前,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但如果我定了亲,为了对我未婚妻忠诚,我便不该和其他女子太过亲密。”
李秋庭自小脾气古怪执拗,只喜欢把自己关在房中念书。燕月生为了哄他出去玩,早年做过无数承诺,早忘记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她琢磨李秋庭这话意在何为:“你是想把国师调回来,重新让穆朗照顾你?”
“国师如今在与婉宁公主卿卿我我,哪里有时间来看我?”李秋庭一把捏住燕月生的手腕,“燕月生,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非要我把话说得一清二楚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清楚我当然不会明白。”燕月生抬起头,“你先说你即将定下婚约,又说为了对未婚妻忠诚要和我保持距离不能太过亲密,难道不是为了让穆朗回来?我——”
“不是要和你保持距离,也不是让国师回来。”李秋庭打断燕月生,“是想和你在一起。燕月生,我只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未婚妻?”
远远听到琴箫和鸣,漫天烟火烂漫如雨,燕月生一时间几乎忘却呼吸。少年眼神清澈如湖水,倒映出青衣神女一人身影。
“你说什么?”燕月生怀疑她耳朵出了问题。
“我知道你不是人,也未必是什么天机阁门下。我只能活区区百年,运气不好的话也许活不到明天。就当是保护我,就当是履行你的职责。燕月生,以妻子的身份留在我身边。”李秋庭紧紧攥住燕月生的手腕,像是害怕她随时可能挣脱飞走,“你不是说想看我登上帝位吗?没有妻族助力能比得上天机阁门下的名头,即便是婉宁公主。我只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等我死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想和谁在一起和谁在一起。你只需要陪我十数年,这对你来说并不是很长的时间。”
燕月生沉默不语。她知道明渊在天界地位有多高,如今他的转世在一介小仙面前显得如此卑微,难免会使她觉得荒唐可笑。但她笑不出来。少年眼睛灿如繁星,捏着她的手还在轻微发抖,他在害怕。燕月生过去七年从来没见过李秋庭如此紧张,即便是面对他父皇。她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李秋庭不想失去她,远胜于失去皇位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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