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只发生在一息之间,玄华一时震惊,都还未反应过来,那盖日的凤凰就直冲而下,冲着他张开鸟喙,高温简直快要将他融化。
无妄火被禁锢了太久,作为天地无可比拟的神火,跟在骁勇的神凰族千万年,它早便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神凰族陨落,沈慕白神髓被压,它在黑暗中沉睡了太久太久,久到快要忘记自己之前在战场上是如何帮助族人以一当百的了。
好在沈慕白觉醒了,她又带着神凰族的骄傲与衣钵,带着无妄火重回天地之间。
神凰一族只剩下沉慕白一人,往后再不会有血脉纯净的族人了,无妄火明白,往后余生,它该效忠的,只剩她一人。
于是带着灭族的悲凉,主人被欺辱的愤怒,和终于重回战场的肆意,无妄火比任何一次都烧得明亮,滚烫。
橙蓝的火焰耀眼得直逼明日,晃得玄华根本睁不开眼,他不甘心的一次又一次凝聚灵气,奢望用冰冷的寒霜熄灭它。
水洼何以对抗山火。
玄华甚至连临终遗言都未能说出口,还保持着凝气的掐诀手势,就这么被火焰吞没,烧得干干净净,一把灰都没有剩下。
决战的落幕就是这样迅速,带着一种敷衍的潦草。
玄华本就该明白,灵阵是他掌控沈慕白的唯一途径,当灵阵被解,就意味着一切都将终结。
天帝也看得明白,故此自蓬莱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关心过这边。或许于他而言,玄华就是一颗失败的棋子,他何故去关心棋子的死活呢?不如抓紧时间想想,当沈慕白与唐司珏重回神域的时候,他该以什么去面对。
一个被自己流放,暗杀失败的帝子。和设计处理掉上古一族,却被漏下的遗失明珠。
神火散去,天地重归明亮,沈慕白悠哉地抬起手遮住日光。
步仙峰周遭被火焰烧得干净,就连积雪也被蒸腾一空,像是变成了一座寻常的山峰。
“撕拉——”
沈慕白上前,轻松将步仙峰的结界撕开一道口子。
“天帝的事情怎么解决?是现在直接去找他算账还是……”
沈慕白回过头,望着身后空荡的景色,忽然有些呆愣。
“唐司珏?”
*
玄华死了,死的渣都不剩。
玄礼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内,眼睁睁望着那抹属于师兄的本命火熄灭,屋内唯一的光源黯去,带来了满屋的萧条与无边的黑暗。
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堂堂门派掌门伏身趴在地上,那场面确实不雅观端正。
一声尖锐清亮的鸟啼声贯彻天地,无端的修仙界各地气温连涨好几度,就连远在千百里开外的三清派都感到三分炙热。
一道巨大的乌云遮盖住烈日,带来一大片阴影,众人抬头仰视,注视着那道火红的凤凰直冲云霄,步仙梯开启,神域之门打开,不经意间泄露的神域气息为天地带来源源的灵气。
春回大地,异彩漫天。
那九重天上的神祇,又多了一位。
*
“啪!”
惊堂木重重一拍,惊醒了座下不少打瞌睡的客人。
“书接上回,那饱受了十几年的禁锢欺压的沈慕白,终于在三年前手刃仇人,那一场神祇与修仙者间的决斗只能用碾压来形容。不过瞬息之间就结束得彻底。”
“故事也终于在这里终结,那沈仙子创立的逍遥宫如今也人才济济,门徒众多,势头直逼当年未曾没落的三清派,若是没有沈仙子来这人间历练一遭,如今怕也是看不到妖修平和,岁月静安的场面了。”
这段故事在这三年间已经在下界流传,就连这间茶馆的说书人都已说了无数遍,但每每说到结局,都会不自主地激动三分。
“今天茶馆人怎么这么少?”
“你不知道吗,今天是城主的册封礼啊。”
坐席中有人在耳语,其中一个路人放下茶盏整理了衣服下摆:“城主听闻是之前那位曲城主的亲子,还是如今逍遥宫的掌事宫主,咱们天河这些年在他带领下变得繁盛不少,妖修平和,外界叫现在叫咱们天河‘小仙都’呢。”
坐他旁边的人一愣,不知怎的,语气有些莫名有些感伤:“小仙都啊,那看来天河这两年发展确实很不错……”
那路人已经站起身:“看你样子面生啊,不是天河人吧,要不要跟我一块去册封礼上热闹热闹?”
季桉笑笑:“自然,我正是为了此事来的。”
那路人走后,说书人也收拾收拾东西离开了,茶馆一时间变得有些安静。季桉喝完手中最后一杯茶,才施施然拎起脚边的酒坛子起身。
“怎的来这般迟?”
刚一推开门,明雪的声音透过来。
她大咧咧地上前接过季桉手中的礼,埋怨道:“就差你一个了,嚯,居然是二十年的女儿红,不错不错。”
曲奉如笑道:“你还不知道他,肯定是又跑去茶馆听说书了吧。”
已经是三清派清云宗宗主的伊兆依旧是抱着那把重剑,闻言有些抱怨道:“每回来都要听倒也罢了,回回听回回迟,就不能早些吗?”
“早人说书的也不开始啊。”明雪拉着季桉入座,又转头问道,“司致呢?他不来?”
“最近三清派正招弟子呢,司致跟师兄都快忙疯了,自是没空来。”沐屏给流萤倒了壶酒,笑道,“当时定的册封礼跟弟子入选撞上,司致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宁婴婴为大家倒酒:“因为今日是曲大哥生日啊,不是更有纪念意义嘛。”
“好了好了,知道你维护你的曲大哥了。”闵欢欢皱着鼻子,试图打翻这碗狗粮,敲着筷子道:“开饭吧,好久没吃到流萤的菜,我快馋死了。”
季桉坐在位置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大桌人说说笑笑,修士,鬼修,妖修,在一张桌子上其乐融融地互相交谈着自己最近的趣事,像一家人一样温馨。
若是在之前,季桉绝对不敢相信懦弱胆小的自己也能交到这么一大帮交心的好朋友。
这些五湖四海的能者汇聚在这里,都是一个人的功劳……
“季桉又在发呆了,”明雪调笑道,“是不是想慕白啦?”
见一桌子的人都笑了,季桉挑眉道:“怎么,就我想了,你们都不想?”
“上一次见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来着。”
“上一次是伊兆当上宗主的时候啊。”一道带着笑意的清冷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
所有人惊得回头望去,便瞧见沈暮白从黑暗中走出,抱着胳膊道:“今日曲城主的大日子,我自然也该来了。”
“慕白!”
众人又惊又喜,忙上前迎去。
“原来如此,”明雪恍然大悟,“所以有人升级就能见到慕白,欢欢你还不抓紧把你师傅挤下去,咱们就又能见到她啦。”
闵欢欢翻了个白眼,众人皆笑了起来。
许久不见的老友聚会,所有人都笑得开怀,女儿红不要钱地一杯杯灌下去,子夜时分,所有人都喝得烂醉。
清醒的只剩下沉慕白和季桉。
夜风徐徐,沈慕白靠在窗边闭着眼感受温柔的晚风,神情平静。
“最近怎么样?”
“挺好啊。”沈慕白眼睛都未睁开,淡淡回答道。
“还没找到他吗?”
三年前,沈慕白杀死玄华的那天,唐司珏便从她身边失踪了。
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沈慕白一直在找他,却哪也找不到。
作为神凰族最后一脉,沈慕白本该稳扎神域,但她这些年一直奔跑于各界,却连线索都寻不到。
“唐大哥身份特殊,应该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吧。”季桉上前抚了抚她落寞的背影,安慰道,“说不准你今日回去,便能见着他了。”
沈慕白苦涩地笑笑,将头埋进季桉怀中,声音有些乏闷:“但愿如此吧。”
许久之后,她才打起精神直起身:“你呢?大家这几年都过得很开心,你呢?你怎么样?”
“我听说季仲野和任玉泉前段时间都殒了,且不说那该死的任玉泉吧,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季仲野啊,”沈慕白眼神飘远,支着下巴淡淡道,“虽然我也挺讨厌他的,但他也算是你最后的亲人了吧,你还好吗?明雪说你这段时间一直把自己关在鬼域,这次都约了许久你才答应。”
季桉一愣,抿紧唇:“他做了许多错事,这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他撇过头望着明月:“能怎么样呢,他伤天害理,我看得明白。”
沈慕白“噗嗤”一笑。
“晚风,女儿红,还有糟糕的情绪。”沈慕白眉眼弯弯,“让我想起几年前在幽冥的那个晚上了。”
她声音有些惆怅:“时过境迁,我们所有人都走向更好的结局了,但我还是会怀念那段时光。”
“人总是会怀念一无所知的单纯时光,但我们不能一直一无所知,总该往前走的。”
沈慕白笑了。时间总是会让单纯骄纵的少年成长,季桉作为鬼域域主这些年,也让他愈发成熟了不少。
昏暗的天际逐渐有微光透出,竟是不知不觉天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