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裴素月缓缓迈出门槛。
只是女子柔美的笑靥,在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就化为了乌有。
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
……
纤尘不染的书房之内,宫人执扇,沉香静燎。
书桌前峻容微凝的男人,正执密卷而览。
裴神玉的目光落在密报之上“石刻浮现花鸾之印,恐为前朝余孽所为”一行字上,不由皱了皱眉。
前朝皇室本是南地贵族,后才入主中原。
虽世代积攒下巨大的财富,可皇室中人沉溺靡靡笙乐,幽帝又性情暴虐,最终三世而亡。
而前朝信奉嘉兰教。胤朝皇室中人又皆容貌俊美,浅眸雪肤,传闻世代嫡系皆身怀秘术,与教中典籍所述‘苍天怜爱’之人所吻合。
因此狂热的信徒者众,哪怕亡国灭族之后,也仍如野草难以烧尽。
父皇晚年又纵情声色,不理朝政,因此也让暗处的一些人寻到了可乘之机,隐隐有死灰复燃之势。
只是厝火积薪,不可不防。
裴神玉目中并无惊澜,思忖之后,落笔批复。
“陛下,硃明大人来了。”
“宣。”
“前日午时,贵妃去了兰阁寻书,与校书侍郎程晏南略作交谈……”
裴神玉笔下微微一顿。
暗卫皆洞察秋毫,能过目成诵。然而他终究并未细询二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只是颔首示意对方退下。
他总该给她些空间。
可程晏南这三个字,仍然回荡殿中。
裴神玉清楚,那是被眉眉唤为‘表哥’的人。
甚至早在他们相识之前,对方就被少女亲昵地唤着哥哥,而生出青梅竹马之谊。眉眉初来神都之时,那人更是日日作陪。
那日将军府前初见,他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敌意。恐怕他也不满足于只是做一个兄长。
可眉眉却不是他可以觊觎的。
但愿对方如今已能清楚明白,他和眉眉之间如今的身份差距,而做到行不逾矩,恪守本分。
否则,就不能怪他无情。
天子面无表情,可身后的元蒿心中却默默嗟叹。
果然陛下终日冷清持重,然而在面对情爱之事上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唉,这还是是醋而不自知呢。
暮至,天子摆驾关雎宫。
元蒿仍然如旧时那般示意宫人不必通传。
然而宫人有些为难和焦急的面色,却没有逃开裴神玉的眼神。男人眼底微沉,迈入宫中。
“娘娘,您额头越来越烫了。奴婢还是想……”
“不必告诉他。”
此时珠帘轻拂,主仆二人同时抬头。
正看见面色极为冷峻的裴神玉。
而此时,榻上女子病靥酡红,一副苍白娇弱的模样,也映入了裴神玉的眼中,令他瞳孔一缩。
男人面色极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拂春面色一白,心知不妙,忙起身伏跪于地:“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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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宝贝
谁也没有想到, 贵妃竟就突然着凉了。
只因神都地处中原内陆,夏日十分干燥闷热,而贵妃又在水乡长大, 畏热而又娇气,便十分难熬。
明萝梦只是夜里令宫人多摆了一盆冰, 第二日就有些头重脚轻, 鼻音浓重。
也无人料到,傍晚之时,竟发展成了轻烧。
此时关雎宫内,宫人们皆齐齐跪地, 噤若寒蝉, 阖宫无人敢应。
裴神玉眼底蕴着薄怒,沉声道: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贵妃的?”
榻上孤落的女子长睫却动了动。
“陛下又何必责怪她们。”明萝梦抱着被,声音又细又软,轻轻落在静悄悄的殿宇之中:
“是我令她们隐瞒此事的, 本以为喝些药就好了。”
裴神玉额上青筋直跳。“荒唐。”
男人的声音并不如对宫人时那般冷厉, 可在明萝梦听来,却是如刀匕一般锐利而凛然。
大概是因为在病时, 人也要分外脆弱一些。
明萝梦心中无端生出几分委屈,眼眶也红了红。
女子单薄的肩头微微瑟缩,鸦发垂落, 半遮雪面。可蝶翅般的睫毛却在上下颤抖, 唇瓣也被贝齿咬着。
裴神玉眼底情绪翻腾, 终是心中叹了一声。
“都退下。”
元蒿侍奉在天子身后, 早已看得心惊肉跳, 见状赶忙让拂春等人退离。又点着人赶忙去请御医, 准备东西。
这一夜, 恐怕阖宫也是不得清净了。
一时之间,万籁俱静。
可乌发垂腰的小人儿仍是默不作声。
明萝梦咬着唇,削肩微微颤抖,背对着床下,只余一个茕茕孤落的背影。
可她忍着泪意,呼吸却急促了几分。
裴神玉的心像是针扎似的疼。
他攥着的拳头又松开,终究缓缓走向了床榻。裴神玉低头看着仍是垂睫不语的小人儿,手抚在她冰凉的颊边。
“你让朕该拿你如何是好。”
她眼尾泛红,眸子像是清水洗过一般,湿漉漉的。外表柔弱无害,可却偏偏知道怎么刺痛他的心。
“我不就是,嗝,用多了一些冰……”
他凭什么那么凶。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冷脸。
猫儿的声音像是挂着雪霜的枝桠,破碎沉坠,字句也说得吃力,肩头跟着一颤一颤。
明萝梦知道他最近政务繁忙,而若是宫人回禀,他定会大动干戈,分心于她。可她却不想打扰到他,才没有让宫人去通禀。
本以为自己许久未患疾,应不会有多严重。
可她这副身子却仍然是不争气。
小人儿眸中盈着薄薄水光,只是因为倔强而不肯落下来,却话音还是忍不住漏出一声凝噎。
见她这副模样,男人最后的气也一下子消了。
裴神玉眼中透出彻骨的心疼。
他闭了闭眼。
起初也不过是气她这般不知在意身体,甚至还想要瞒着他。裴神玉也说不清,自己的气恼之中,究竟有几分是对自己的生气。
气他做得不够好,才没有让她彻底敞开心扉。
裴神玉又感到一阵无力。昔日的猫儿倘若哪里不得意或是被惹急了,动辄就会对他撒娇摆脸子,非要处处顺着毛哄,小心伺候着。
可如今眉眉却是孱弱娇贵,又敏感多思。
男人心中低叹,终是不忍心再惹她伤心。他蹲下身来,抬手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湿润水色。
“若是哭起来,就像小花猫一样了。”
倘若裴神玉态度冷硬起来,明萝梦倒会冷静下来。
但他这样半蹲在她的身前,姿态卑微,声音也软和下来,却让明萝梦心中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她的眼眶越来越红。乌黑柔润的雾眸眨了眨,声音轻若羽毛,颤抖地旋着落下。
“你,你刚刚还凶我……”
明萝梦低声念着,更是委屈至极。
见小人儿眸中泪光闪闪,俨然有越演越烈之势,裴神玉只好起身连人带被一起搂入怀中。
他的下颚抵着她的发顶,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小乖,别哭了。”
她的泪让他懊悔至极。
恨不得将刚才那个冷声说话的自己判处重刑。
可明萝梦将头埋在男人的胸膛之前,就像是蜷起了耳朵的小猫,任他怎么哄也不抬头。
乌发扫过,而冰凉的滋味浸润他的脖颈之间。
裴神玉喉间越发生涩。
“没有凶你。”他轻轻道:“是朕太着急。”
她眼角的湿意,几乎将他一次又一次地凌迟。裴神玉最后也只能忍着心疼,用手拍着她的脊背,一遍遍地柔声低哄。
**
小猫到底吃软不吃硬,情绪又渐渐缓和下来。
喝了药后,便困乏地睡着了。
而御医又道贵妃身体虚寒,夜中需要有人在旁小心侍候,以清水反复擦拭,覆在额头。
待休息一夜,若是烧退下来,那便无大恙了。
其实明萝梦也并未任性用了许多冰,若是体魄健康之人,则丝毫无妨。只是她体质孱弱,稍微多些寒气就容易风邪入侵。
入夜,明萝梦又烧得更厉害了一些。
裴神玉却并未假于人手,只是令宫人和太医在殿外随侍待命,而自己亲在殿中照顾。
若是旁人来,怕是降不住这只不乖顺的小猫。
而他今夜也注定是无法安然成眠,倒不如由他看着。
且彼时上霄所私留之语,也令他有几分警醒。倘若他为一朝天子,果真身有龙气,能护她无虞。那么他定会后悔为何不早些日夜看着她。
明萝梦鸦鬓微湿,唇色泛白,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雏鸟一般,蜷在羽翼之下。
她姝容如雪,又像是一朵因过度日晒而蔫落的娇花。
裴神玉用巾帕给她敷着额头,心中愈加拧紧。
烧到如此程度,人也已经有几分迷糊。夜至二更,明萝梦蹙着小山眉,迷迷糊糊地呓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