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此时宫中外的所有风声波澜,都没有影响到她半分。甚至贵妃的车驾,比之前以往还要隆重几分。
车辇慢驶,裴素月让怀璎前去拦下。
“本殿想与贵妃一叙。”
拂春面色为难,话中却带着委婉的推拒:“乐平长公主殿下恐怕不知,贵妃体弱,在夏日之下若是待久易暑……”
裴素月心底轻讽,事到如今,关雎宫的宫婢仍然敢如此回拒于她。也不过是依仗着天子的宠爱。
而她这个嫡公主,实则也不过如此。
“无妨。”
明萝梦低声道:“让本宫与长公主小叙片刻吧。”
*
沁然亭中四面临水,隐约带来些许凉意。裴素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静若芙蕖,却仍如明珠灼目的女子,缓缓启唇道:
“你似乎并不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明萝梦垂眸:“我并非一叶障目。”
所有人都想瞒她,可此事终究瞒不了太久。
他能在关雎宫中为她砌一座与世隔绝的温室,可他却无法堵住天下众人悠悠之口。
“乐平长公主若有什么话想说,直言便是。”
裴素月见她如此,好似仍然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一股焰火升腾,令她有些微恼。
“你可知皇兄为了你,究竟付出了多少……”
她名义上是本朝的嫡公主,而眼前之人,竟原来也是同样出自皇室血脉之人。却比她更拥有公主之尊。琉璃明净,无人不喜,无人不慕。
程郎君如今在朝为礼部侍郎,也仍然在为她援声。
而民间呼声渐繁,皇兄也压下数折奏章,一力镇压。如此偏袒,在她看来,简直有违皇室中人的利己冰冷。
可他却也要护着她,甚至不愿让她知道半点。
裴素月幽幽地凝视着她,话音又变得泠泠轻柔。
“如此情形,贵妃还忍心如此自私么?”
她的面容如素时苍白毫无血色,深黑的眼瞳如同两盏冥冥的火光,檀口却抹了鲜红的口脂。此时的她宛如一个幽灵,引诱着迷茫的渡客堕入万丈深渊。
风水流转,她等着她堕入万劫不复的一日。
*
从上阳宫回来之际,已是暮色降临,天悬长星。浩大的夜空之下,娇小的人儿如同一粒渺尘,风吹可散。
明萝梦因大半日皆在殿外,如今体力不支,已将近强弩之末。她精神不振,面容亦有几分苍白,却执意下了舆车。扶着白鸠的手臂,才缓缓回到关雎殿内。
却早已有人在月下静候着她。
男子衮服未换,气质如淡淡月华,弥高雪山,侧颜疏冷不可亲近。
明萝梦眼前朦胧一晃,仿佛又浮现起当初在裴府时夜里长廊上的一幕。当时他醉意浮沉,如谪仙失态。可后来他也允她誓言……
缔结为鸳鸯,白首不相弃。
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男人那双深邃的锐目缓缓抬起,向她望来,月色下疏淡的视线,一触及她略显凉白的面容时,冷意就瞬间褪去许多,徒留纵容温情。
“眉眉,来朕身边。”
他轻声道,一边朝她伸了手臂。
她才轻轻动了,从善如流屈了膝,小猫像终于回到最眷恋的窝中,脸颊轻轻栖放在他的颈窝,好似一身的疲惫都扫然一空,浑然无觉。
小扇般的长睫轻坠,她的指尖触及他衮衣上的刺金黑龙纹章。有些冰凉而坚硬,带着不可亲近的意味。
可他的手臂却将她的腰肢环得很紧。
他们彼此都不问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默契地缄口不言。
半响温存,裴神玉动作终于微松,如常取下她鬓上的发钗,触及她冰凉的后颈,却动作一顿。可最终也只是温言细语道:
“夏日燥热,出去那么久对身体不好。”
她只蹭了蹭他的掌心,并不反驳。
他又漫不经心地联想到,倘若她此刻化作小白猫,定该会用绒绒的猫尾缠绕上他的腕骨,无声的讨饶卖乖。
入夜偏凉,他还是为她换了身衣裳。
小猫看起来又温顺又乖,任由他动作,让抬手臂便抬手臂。男人动作细致温柔,一心伺候她,眼底不带半分欲色。
等换好了她便钻入他的臂弯里藏起来。可哪怕因羞赧之意,耳根边浮起飞红,莹白的身子如莲瓣微微泛粉。从头到尾也没有抗拒过半分他的亲昵与侵入。
裴神玉低头,臂膀深深拥着怀间的人儿,喃喃声道:“眉眉,朕到底要怎么做。”
究竟如何,才能将明月掬住……
将她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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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分离
月色下小猫的眸眼清湛如春溪, 澄澈而明亮。又带着一丝困惑,仿佛不解他因何而情绪波动。
有时裴神玉会怀疑,她是否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喉结滚动, 神情转瞬自然放松下来,只是抬手给她理了理鬓发, 将她抱到膝上。
“无事, 只是与大臣商议太久,朕有些疲倦。”
“噢。”她得了答案,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蔫哒哒地栖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娇哝:“今天在外边走了半日, 我也好累呀。”
裴神玉动作微滞, 指尖轻抚着她的眉眼,又落在她的肩上,动作适中地按揉着。声音柔煦道:
“今日小乖去了哪儿?”
他深深凝视着她,没有错漏她神情的半分变化。而他也的确如答应她的那般, 没再让硃明盯着她, 时刻汇报她的言行。
“就去了陌生的宫室逛逛……紫微宫过于广阔,我到现在还没有一一走过。”她慵懒地借着他手臂的力道, 软成了一只没长骨头的小猫。
怀中的美人儿话音轻松,如平日一般吐露娇意:“毕竟陛下一直没空陪我,我就只好自娱自乐了。”
是啊, 自她入宫以来, 他就与她日夜一处, 同食共寝, 不曾分离片刻。而他在关雎宫时, 还时常会陪小猫看戏折话本, 秋千垂钓, 如同旧时。
可如今却因言官驳议不断,才不得不表面疏远关雎宫。倘若这段时间他仍然与她亲近难分,只会让朝臣更加非议于她。
于是关雎宫就只剩下她一个,面对着空荡而又偌大的殿宇。
“是朕的错。”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眼底浮起深深无力。
他是人前说一不二的帝王,可此时却纡尊降贵,柔声哄她:
“下次朕一定陪你。等眉眉累了,就罚朕背你抱着你回来,好不好?”
她没说好不好,似是困了,只黏在他臂弯间撇嘴。
裴神玉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抿唇道:“明日,朕想让你姨母进宫陪你。”
明萝梦的眸底情绪暗转,可当她抬起头的那一霎那,仍然流露出憧憬与惊喜。“君玉哥哥,真的么?”
“君无戏言。”他眼底清润:“当然不会骗你。”
“那陛下可要仔细安排好车驾,夏日暑热,可别让姨母一路晒着。我也得想想明天见姨母,该准备些什么……”她低头掰着指尖,像极一只认真又期待的乖猫儿。
“好。”裴神玉回答得认真。
明萝梦喋喋不休地又说了一些话,好似对此激动不已。可很快疲累之意又席卷全身,她不禁揉了揉眼眶。
“好困噢。”
裴神玉温言道:“早些歇息罢。朕抱你上床。”
于是她便从善如流地阖了眼皮,裴神玉抄起她的膝盖,将怀中的娇人儿轻而易举横抱而起,又将她轻轻放置在象牙榻上。
今日的猫儿累坏了。无须他哄,很快就睡着了。
天子低眉,以一种眷恋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
月光徜徉于她的容颜之上,仿佛岁月也凝然于此刻。一夜短暂的亲昵,足以抵挡几分此后数日再难见她的思念。
直到她彻底睡沉之后,裴神玉才按捺着不舍,从榻边起身,离开了关雎宫。男人在踏出宫殿的那一刻,身躯恍如玉山将倾,面容瞬间变得疲惫不堪。
“陛下?”元蒿轻声询问。
“回勤政殿吧。”
元蒿俯首喏道:“是。”
他心底低低叹息了一声。
陛下为贵妃而做的,的确已经够多了。
*
关雎宫内流水鸣涧,木芍药纷纷盛开,深红深碧,团簇成锦。美人身影雀跃如蝶来,喜形于言表。
“姨母,您总算来了。”
魏凌霜亦眉眼一柔:“眉眉,”
大袖之下,她掐着手心,才勉强抑住几分喉间酸涩。
明萝梦神色欢欣,对左右道:“你们先下去吧,本宫与姨母说些体己话。”
魏凌霜随着她的牵扯进入内殿。目睹她仍然恣意的模样,才慢慢添了分真心宽慰的浅笑:“眉眉要和姨母说些什么?许久未见,眉眉看起来仍然如此活泼。”
可当宫娥们从殿内都退出去的那一霎那,美人唇边的笑意却遽然消散,秋眸如死水无澜。令魏凌霜的心中无声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