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他的样子,更是顶尖儿的好:眸若紫晶,鼻若雪峰,只看看他的脸,她心中涌起的快乐甚至比吃下一大勺蜂蜜还多。他若是笑起来,一勺都要换成了一坛。
可是,不知为何,在尚烟小小年纪中,这些优点都变成了大大的烦恼。
她既期待见他,又总有些害怕见他。既期待和紫修哥哥再亲密一些,又害怕得希望什么都别发生。
回到宿舍后,云婶得知紫修在为尚烟补课,又见她学得分外认真,便多做了一些点心,让尚烟带去和紫修一起吃。紫修不是很喜欢吃点心,但尚烟有个坏毛病,便是喜欢吃不同的点心,每一道点心又只吃一小口,剩下的食物都作势要扔。他训过她几次,但她每次都只嘴上应承,行动上还是死不悔改。他不喜欢浪费食物,便只能把剩下的点心都吃了。
既然吃了云婶的点心,为感谢她的费心,紫修也购置了一些礼物,让尚烟回赠云婶。紫修哥哥对下人彬彬有礼的态度,令尚烟甚是佩服。于是,不由自主地,她对云婶也愈发尊重。不过,她又发现,他并不是对所有下人都一视同仁。
瑜婶与云婶同住,发现云婶总做双人量的菜,且带回来许多昂贵的孟子山特产:手工白陶双耳瓶装的浓稠蜂蜜酒、孟子山特有桑树产的顶级蚕丝绸缎、生长在孟子山岩缝中的花香茶叶,等等。可惜,云婶不识货,只当是一些普通的日用品。瑜婶推测,尚烟交了一个财大气粗的朋友。
一日,瑜婶自己也做了一些点心,见了尚烟便送了嘴上春风,跟尚烟去了云海山峰。见了紫修,她更是眼冒金星,舌灿莲花,对紫修从外形和气质都赞不绝口。夸完了紫修,她再接着夸尚烟,要么样子美,要么眼光好,要么老爷把女儿生得好,常常一句话赞了数个人,简直是夸人的行家里手。
而且,瑜婶做的点心花样繁多,量大丰厚,还样样都比云婶做得精致华贵,看得尚烟都食指大动。对比下来,云婶的手艺朴实得拿不出手。紫修盯着两份点心看了一会儿,对尚烟道:“瑜婶不伺候你?”
“不啊。瑜婶是我雁晴姨娘房里的人,是来伺候我妹的。”
紫修笑了一下,却没什么温度,方才那些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好似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把点心盒子合了起来,递回给瑜婶:“拿去给你家二小姐吃吧。”
“这……”瑜婶愣了一下,“公子,是老奴做得不好,不合您胃口吗?”
“不,您手艺精巧,色味俱佳,只是我不喜甜食。”
紫修态度很冷,而且都没动筷子,说“色味俱佳”,也很是不走心,整得瑜婶很是尴尬。但他才不管瑜婶的感受,把书册递给尚烟:“昨天让你背的内容,背给我听听。”
尚烟看看瑜婶,也有些尴尬:“现在?”
“你没背?”
“没没没,我背了,老师莫罚。”尚烟吞了口唾沫,也顾不得吃点心了,“及至碧阳湖西南五十里外,过江至山,清爽怡然;寻盘蛇桥以过,累于脚下,有茶园桃林……”
紫修完全把瑜婶当透明的,整得她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待尚烟背了好一会儿,她才底气不足地说道:“那、那个,既然大小姐与公子有事要忙,那老奴先走了。”
尚烟道:“哦,好。瑜婶,你先回去吧。”
紫修还是无视瑜婶,用书卷轻敲尚烟的脑袋:“专心背。”
可奇怪的是,紫修越是冷淡,瑜婶越是谄媚,临行前还对紫修笑道:“公子,您若有想吃的东西,随时吩咐老奴。”
“嗯。”
紫修总算哼了一声,却把瑜婶乐得喜出望外,弓着腰退下了,态度比平日对尚烟好上千倍万倍。
待瑜婶走远,尚烟好奇心大起,凑到紫修身边道:“紫修哥哥,谢谢你哦。”
“何故又谢我了?”
“你听说瑜婶是雁晴姨娘的人,便对瑜婶待理不理,是在为我出头,对不对?”
紫修哂笑:“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呃,我猜错了吗?不是为了我,那你和她素昧平生,为何要对她这般态度?”
“她做那一大堆东西,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为了讨好你啊。”
“为何要讨好我?”
尚烟挠头:“这我便无从得知了……”
“因为她以为,云婶都能讨好我,以她的手艺和口才,更能从我这里讨得一些东西。即便不能,认识一个出手阔气的傻子,对她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你若真遂了她的意,她以后只会向你索要更多。”
尚烟恍然大悟:“竟是这样。”
“这瑜婶与你那姨娘是一类人,你看出来了?”
尚烟想了一会儿,迟疑道:“她们似乎是有相似之处,好似都很会夸人,却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你说的这些,都是表象。”
尚烟糊涂了,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表象?”
“追本溯源,她们都是眼高于顶,欲壑难填之人。”紫修翻着书,不疾不徐道,“这类人有个特质,便是你待她们越好,她们便越得寸进尺;你待她们越是高高在上,她们越是对你五体投地。在这样的人之间,只有统治和被统治,压制和被压制,没有第二种相处方式。因此,低位的瑜婶遇到了高位的你后娘,她才那么听话卖力,若是换个人,例如给你娘,她是万万不会听话的。”
尚烟又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所以,同样的方法不能用以对待云婶。对云婶,我们要心平气和,对吗?”
“人情法则,处世定律,百变不离其宗,你会举一反三,头脑挺灵活。”
“我头脑再灵活,不也被你看得透透的吗?我才想问问你呢,紫修哥哥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为何如此洞若观火?”
“离家早,在外各种事情见得多了。”
“离家早?”尚烟疑惑道,“你没有和烛龙神尊住在一起吗?”
紫修怔了一怔,察觉自己说漏嘴了,道:“我时常会出去访名山,搜胜迹,游历六界,回归自然。”
“哇……”尚烟捧着脸,痴痴笑道,“今日又从小紫老师这里学到新的东西了,我回去定会好生琢磨琢磨,跟着小紫老师学做人。”
“少拍马屁,你书背完了?”
“哦……”
其实,紫修儿时,便从父王、太傅那里学过帝王御下之术。待到父王遇害,父王旧部重新启用星渊魔君,让紫修拜他为师。那之后,他又跟师尊学了很多。方才所言,不过所学皮毛。来到孟子山之前,师尊已开始教他如何管理父王旧部了——
“这些老臣为了你父王九死一生,追随少主至此,你感动么?但少主须得知道,人心是最莫测的东西。他们现在忠诚,可不意味着会永远忠诚。少主若现在不能立威,震住他们,日后,这些人里怕是会出现第二个东皇炎湃。谨记你父王的教训,为人君者,绝不能心慈手软。治人必先控心。”
虽为父王旧部所荐,师尊却并不与他们拉帮结派,而是对紫修开诚布公,悉心教导。紫修自是对师尊足够信任。
然而,紫修治瑜婶,并未按师尊教的去做。因为,想通过御下之术独揽大权,至关重要之处,乃是“制衡”。说白了,是不偏向任何一人,而是令朝臣内斗,自己超脱于感情之外,冷眼旁观,谋求至利。是以对待瑜婶,应该给一棍,再给一枣。直接甩她冷脸,不是正确用人之道。
师尊还说过,日后等他成了家,要用同样的方法对待妻妾,雨露均沾,绝不专宠。只有这样,待他继承王位,才能治好后宫,为东皇氏毓子孕孙,百代不衰。
他自小机敏异常,在师尊那自然学得极好,对师尊的教诲也全盘接受了。而且,平日生活在勾心斗角中,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累。可不知为何,来了孟子山,那样的生活便显得很累了。
因为,在尚烟面前,他觉得好放松。
哪怕她什么话都不说,只坐在他面前翻翻书,转转眼珠子,小脑瓜子里不知道装些什么,他都觉得心中愉悦万分。儿时与尚烟独处,他也有类似的感受,但毕竟年幼,只觉懵懂。现在,他长大了,这种愉悦更加清晰强烈,甚至像在他心中灌满了蜜糖,让他陷入其中,难以挣脱。
他知道,待事办成,自己还是要回魔界,做回东皇氏紫修。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和尚烟待在一起,两个人。
少顷,尚烟背完了书,又听紫修讲完一段古阴的历史,感叹道:“原来,魔族的绝大部分遗迹都在地底下。难怪从外面只能看到一片残垣断壁呢。那么,为何树灵都不去寻找魔族的遗迹呢?”
“那里有魔星后卿布下的结界,连神族都进不去,树灵自然也进不去。”
尚烟点点头,转而看向紫修:“紫修哥哥,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岁,为何如此博学?我读书已经很多了,但总感觉不如你的十分之一……”
“烟烟。”
尚烟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紫修突然换了称谓,涨红了脸,心如擂鼓,却完全不敢问原因,只轻声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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