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事同她无关,而他后来为了破分魂灯骗她,利用她取剑之事,自然也是另算。
他话不必说全,苏漾也明白他的意思。她同他分开了一点,看着他的手在半空一滞,又收回去,显出几分落寞来。
苏漾别开视线,“我有点……乱,你得让我再想想。”
司景行垂眸将情绪掩下,“嗯”了一声,“我去备水。”
他这话说完,苏漾才后知后觉身上像是被来来回回揉碎过几遍,当即踹了他一脚。
只这一抬腿的动作,便牵着浑身酸痛,她皱了皱眉“嘶——”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想开口骂他,便突然被床幔缠了几道裹起来——床幔是他方才随手从榻上扯下的没被气刃撕碎的那部分,她原本身上那套衣裙正委委屈屈缩在地上一角,想来是不能再穿了的。
他将她整个打横抱起,朝浴房走去。
苏漾和司景行之间缓和了几日,她没再被拘着,可也不曾从宫中出去过一步——她在等那个人来寻她。
那个几次三番出现在她眼前,却半点踪迹都不曾留下,出入如无人之境,在她眼皮子底下改动了往生丹,却偏偏并未叫它失了效用,明明知道她服下了往生丹,却又在最后关头一箭直取她性命的人。
她猜不透那人所作所为究竟是什么意图,但有一样很分明——那人不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既然如此,那人已在她面前显露过行踪,就势必还会再出现。
天色渐渐昏沉,银屏进来点起灯。
苏漾咳了几声,银屏紧张看向她,“公主这几日怎么总精神不济的样子?会不会是……前两日伤到了根本?要不要同神君禀一声?”
苏漾摆了摆手,“没事,不许同他说。免得他知道了,逼我喝药不说,又要大动肝火。”
她知道银屏对那日事情的原委一无所知,故意吓了吓她——果然,银屏被她这样一点,想起那一夜神君血洗涂境的样子,霎时便噤了声。
等银屏退了出去,她才闭目审了一遍自己体内灵流。在往生丹功效作用下,那日的伤对她没什么影响,何况……她摸了摸重新系回颈间的双鱼玉佩,司景行的元婴在她身上,她要是真有什么重伤未愈,他早便察觉了。
但她这几日确实不太舒服,又说不上是哪儿不舒服,虚弱得很。
一阵风吹来,苏漾突然咳得更厉害了一些。好容易将气匀下去,余光却蓦地瞥见一道人影自窗外一闪而过。
她想也没想起身追出去。
苏漾从窗翻出去的那刻,眼前画面陡然一转,朦胧的月影黯淡下去,连廊里应她喜好每隔两步便点着的灯也熄下去,四周黑沉沉的,静谧太过,反倒让人心中发慌。
她进过司景行的领域,自然也分辨出,自己是被瞬息拉入了领域之中。
可到底是什么人,能在司景行眼皮底下拉开领域?
苏漾谨慎屏住了呼吸,自她进入这片领域后,那种虚弱的不适感愈发重起来,像是将要起烧,头重脚轻的。她握住身侧的魔神剑——她至今还没一把合适的本命剑,倒是司景行这把用起来趁手得很,司景行索性便将魔神剑留在了她身边。
并没有脚步声,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哀然似叹的轻唤,“苏漾。”
音色熟悉到有些陌生,苏漾心口一颤,握着剑柄的手一紧,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连廊尽处,同她身形极为相近的玄衣女子摘下帷帽,平静望向她。
帷帽下的脸,同她一模一样。
“你是谁?”
“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么?”她朝苏漾走过来,手中帷帽被随意丢在一边,“怎么,是不想信,还是不敢信?”
她索性直接全盘托出,“你从涂境密林逃出时,最后拖住你的灵流乱流,原本确实不在那儿,是我挪过去的。你传回家的信,是我拦下的。你几次看见的身影都是我,往生丹是我做的改动,最后那一支箭也是我放的。”
她说的桩桩件件都与自己猜得差不多,苏漾没怎么意外,只手中魔神剑一转,“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时修为竟深厚到如此。”
“这不是我的修为。”她抬眼,苏漾这才看清她双眼遍是血丝,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庞消瘦得厉害,目光沉静着,却无端让她自己看了一窒。
“是司景行的。”
她看向苏漾手中那把剑,直直看了许久,苏漾注意到她的右手在抖,她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深呼吸了几次,才挪开视线,将手背到身后,“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信我,可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见到的这个我,不是实体。王不见王,这里不能同时存在‘我们’。我身上有司景行的全部修为,比你更强,若是实体此时来见你,你今夜就会死。”
苏漾顺着她的话琢磨了片刻,倏而抬眼,“所以我那次本是可以逃出涂境的,如果没撞进乱流中,司景行就会差一步。”
她没说话,苏漾便接着问了一句:“然后呢?司景行将一身修为全给了你,除非是……”她话音一顿,突然说不下去。
“除非是他死了。”
她轻笑了一声,垂眸看着那把魔神剑,轻轻开口:“我从山崖跳下去,进了沧泽,他慢了一步。我在沧泽中与他周旋了一个月,最后还是逃回了云境。陆踏崖为了逼我回到他身边,开始向云境施压。”
苏漾皱了皱眉。陆踏崖?他逼自己留在司景行身边做什么?
“父皇母后好容易把我盼回去,自然不愿再送我去涂境。陆踏崖施压不成,便陷害云境,说我们早便与魔神勾结,是魔神埋下的暗棋,魔神归位皆是我们暗中所为。”
司景行能够神魂归位确实同自己脱不了干系。可云境一向不偏不倚,不过问这些事儿,陆踏崖这样摆了一道,便是逼着云境不得不投向司景行——投了,自己自然便要回到司景行身边,可若是不投,云境便是两头为难,是众矢之的。
“这还不算什么。后来,他杀了棠境境主,一方面是为扶持叶宛宛上位,一方面是为栽赃给望辰宫。”
“云境步履维艰,无奈之下,我想了个法子。”
苏漾长眸半眯,“改了往生丹,回到他身边。”确实是她会想的法子。
“不错。因着提前同父皇母后商议过,望辰宫替我筹备好了一切,苏浔将我送回了涂境。”她声音低下去一些,“我在他身边好好待了半个多月。而后,吃下了往生丹,死在了他面前。”
“因着有望辰宫里应外合,这场戏演得很成功。父皇母后将我的尸身要了回去,没过多久,我就安然无事地醒过来。大葬那日,父皇母后不许司景行来,可我还是在送葬的人群中看见了他。”
“他回涂境后,就开了聚魂阵。聚魂阵反转生死,是逆天道而为,反噬极重。何况……我还活着,他又怎么聚得起我的神魂?聚魂阵开得愈久,消耗愈重。他不管不顾地开着,被消耗得很厉害。”
她抬眼看向苏漾,神情讥诮,“你也还未能发觉,自己神魂中被人种了蛊罢?”
苏漾眉一皱——棠境擅蛊,境主身死叶宛宛继位,而不是叶卿卿。
“银甲惑心?可我不曾与叶宛宛接触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是在渊境的时候?陆踏崖扶她上位,那她必然是得了陆踏崖授意。”
她后背冷汗涔涔,“陆踏崖想做什么?”
她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接着道:“我被银甲惑心操纵,回了涂境。司景行……”她略停了停,省过去这一段,“他一直强撑着聚魂阵,灵力近乎枯竭。我回去的时候,是个夜里,他以为他的梦还没醒。他没防备我,可我被蛊所控,夺了魔神剑,还伤了他。”
她闭了闭眼,声音尽量平稳着,“陆踏崖要的就是魔神剑。你已经进过司景行的灵府,见过诛天之战。你知道那时候,他们是怎么找到神域入口,又刚好撞上了神族茧期的么?”
“陆踏崖当年曾与一神族女子相恋,但神族茧期一事隐秘,所以不允许同沧泽通婚。神女为他离开神域,去了渊境,可陆踏崖那时候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皇子,一心只有境主之位。神女为他诞下一子后十分虚弱,恰逢茧期将近,她来不及离开暂避,神族茧期的秘密就这样显露在了陆踏崖面前。”
诛天之战前,神族在沧泽众人心中一向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陆踏崖得知了神族死穴所在,又恰是在急需功绩证明自己的时候。这样大的诱惑,在贪念下他能做出什么,也并不难猜。苏漾抿了抿嘴,“所以他借机找到了神域入口,率军杀入了神域?”
“不止。他的野心远不止覆灭神族,重分灵脉。神女认清他的真面目后,携幼子自尽,陆踏崖只来得及救回了孩子。而后他才知道,若是神族覆灭,神域也会崩塌。那孩子不过半神之躯,算不得真神,也得不到神域承认。”
“他们留下了司景行,至于那个孩子,陆踏崖一面用封印压着他的神智,使他心智一直如幼童,慢慢丧失自我,一面用天材地宝滋养着他,助他修为飞涨。”
苏漾眉头紧皱,顺着她的话思索,“陆踏崖想要的是魔神剑,所以,是魔神剑能够助那个孩子真正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