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雪地挣扎的他宛如不屈的孤狼,却分明是徒劳无功。梅花催着雪气,霜寒留香。少年身躯上有点点鞭痕,雪地里宛若最鲜艳的红梅。
一只脚将他狠狠踩在地上,咔擦一声,是他肩骨断裂的声音。
客人笑吟吟的瞧着,以手指握着暖好的热酒,堆着厚厚的皮裘,欣赏这稍显刺激的好戏。
好痛苦,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一团雪球扔在折磨他的大汉脸上,然后一双小手将他拉出来。
是个杏眼盈盈的小女孩,又漂亮,又贵气,一看就是出身不俗。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又怎么会来这个销金窝?
令花院的管事却不敢得罪这前呼后拥的娇滴滴小女孩儿。
她就是琼月城城主女儿纪绮罗,平日里当真被家里宠坏了,对什么都好奇,哪儿都敢去。
据闻她仙骨不俗,以后说不定还会踏足修行之途,故而就算是个孩子,买下他的权贵也不敢相争。
小女孩儿的手指里握着一颗滴溜溜的明珠,要将他换下来,那管事权衡利弊,看着也好似要应了。
谁都觉得这是雪中送炭,能侍候这么个可爱的小主子,总比留在令花院消磨强。别的花君看到这一幕,眼底也不自禁透出了羡慕兼嫉妒之色。
可他却甩开了对方的手,蓦然哑然道:“我不要!”
此刻他虽已没有记忆,然而有些厌恶的情绪还是深入骨髓,深深烙印于他脑海之中。
比如紫微宗会刻意设计,为每代紫宫府府主设计一个锁。这个锁在最落魄时候烙印入灵魂深处,令其无法摆脱。
青陵仙尊是骄傲的,他绝不能领受这样的屈辱。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这份孤傲却犹自渗入骨血。
他只知道若接受了这份恩惠,从此眼前的女孩子就是对自己具有大恩大德的小主子。他便会不由自主的感激,去仰视,将这个小女孩揉入骨血里,更会不可遏制的依赖她。
马戏团驯兽,在老虎大象这样子的猛兽小时候恩威并施。这些凶兽便算长大了,也仍然不敢反抗。
若以修士界的议论而言,那便是结下了因果。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因果,只是对这份善意莫名生出畏惧。
若是如此,不如不要。
比起身体在男人或者女人手里受辱,心灵上的禁锢更加可怕。
他谁也不会感激,谁也不会相信。这种想法当然是太偏激了,使得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愕。
“哎呀,这位花君气度不俗,大约也是贵族出身,故而落到这个地步,也不愿意自认为奴。”
旁人那么解释,纪绮罗小脸上也露出恍然大悟状!
女孩子的嗓音又脆又甜:“原来你是不愿意当下人,既然这样子,我就叫你——”
“哥哥!”
她杏眼盈盈,红润唇瓣舒展微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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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后来他才知晓, 琼月城早已废奴,就算是城主的女儿也不能蓄养下人。
家风正培养的孩子人品也不差,至少没那么多阶级之别。
所以女儿莫名认了个义兄, 琼月城主也并没有如果苛责。
当然一开始, 城主夫妻只觉得女儿瞎胡闹。可渐渐的,这个少年的光辉却是透出来。
明珠就算是投在了沙土里, 也是会发光。
银雪就算是孤僻了些, 可是他的出色也是遮掩不住。
看过的书一遍就会,修行技巧什么的, 仿佛也是信手拈来。
琼月城城主打心里发出了赞叹,这孩子注定会大有作为。
而且银雪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会认真看着精力过剩的女儿, 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妹妹。
那份情意,也是做不得假的。
这些都让琼月城城主尽数看在眼里,渐渐也将银雪当作半子相看。
琼月城城主的小女儿是个精力极旺盛的孩子, 她又任性, 又聪明,还很擅长说服别人。
阳光从绿叶之间泄落,点点烟烟,散碎落在那张俏生生的脸庞上。
女孩儿扯着裙摆, 笑眯眯招手:“上来, 快点上来——”
少年清俊隐忍的脸庞上也不觉流淌一丝无奈, 瞧着已经飞去墙头, 意欲跑路的女孩子。
那双杏眼光彩流转, 蓦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 脆生生叫道:“哥哥——”
她就是故意的, 年级虽小, 却已经懂得摆布人心了。
她明明知道,银雪最听不得她叫自己哥哥。
那两个字蕴含了巨大的魔力,一旦入耳,便使得银雪身躯轻颤,只觉得整个人似被一股火热力量攥取,使他无力反抗这种诱惑。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飞上墙头,和那女孩儿并坐一处,握住了那片向着自己伸出来的手掌。
琼月城上下都觉得少城主这位义兄温文尔雅,是最俊秀出彩的端方君子。
可唯独在最亲近的人跟前,这位少年才会暴露自己阴郁的一面。
有时候,纪绮罗实在太不听话了,银雪一向温雅脸孔之上也不觉生出了一抹怒气。
“为什么这样不听话?是不是因为我是你买来的,便不把我当一回事,嗯?”
树荫遮挡下微风习习,使得灼热的阳光之下也透出一抹阴润的沁凉。
杏眼小恶贼一双眼珠子轻轻眨眨,一副你说什么呢的样子:“正因为你是我哥哥,我不能对你太讲究了。”
隐匿于这副人格之下的,是紫微宗高傲的紫宫府府主。他有时候也觉得纪绮罗太顽皮太胡闹了——
然而他虽仍有些生气,可是眸光终究也是渐渐柔和起来,心口的怒气也是烟消云散。
是什么时候发觉这具身躯真正的秘密呢?
十五岁是凡俗界女孩子的及笄之期,纪绮罗这位少城主的及笄礼自然是琼月城的大事。
她拆了原本鼓鼓的包包头,结发笄挽,一瞬间,那孩子忽而化作一个婀娜动人的少女。
在这之后,她就要离开父母温暖的臂弯,前去紫微宗和高手如云的天才们竞争,遭受真正的捶打了。
因为,她已经是个成年人。
在此之前,银雪从来没有过异样的心思。
哪怕他握住了纪绮罗的手掌,也把她当作一个孩子。
可一瞬间,这些感情忽而就变质了。
瞧着眼前美貌的少女,他那一颗心不由得狂跳。
咚,咚咚!他心跳如擂鼓。
可笑的是,伴随着如擂鼓般跳动的心,他忽而恢复了青陵仙尊的记忆,忽而明白了自己是什么样存在。
陌生的记忆尽数涌入他的脑海,胸口的一颗心犹自残存着温暖的情动。
两种不同的情绪交织于他心口,他蓦然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时,银雪的心里却禁不住升起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她一定要是自己的妻子。
要她一辈子伸出手臂,搂着自己脖子喊哥哥。
这念头升起来的一瞬间,银雪便感觉一片炙烫的热意涌上了他的面颊。
伴随记忆苏醒,银雪重新唤醒成青陵仙尊也是注定之事。
银雪这个身份注定会成为过去式,他会被苏醒的青陵仙尊吞噬,成为青陵仙尊记忆和人格的一部分。他属于青陵仙尊,但也不全是——
所以银雪已经跟琼月城城主请辞,说要游离天下,这也不奇怪。
幼鹰长大之后,就会展翅飞向空中,任由清风吹过幼鹰的骨骼。这个出色的少年,自然不能困于琼月城。
城主夫妇自然给予了祝福。可他们却并不知晓,他的未来已经是注定好了的。这个孩子并不会是翱翔的鹰,而是注定被困在紫宫府,一生与阴谋相伴。他会拥有无上的权力,可是也会永远的寂寞。
所以银雪的心口也升起了一抹愤怒,所以他更禁不住任性一回。
在纪绮罗前去紫微宗前夕,他将一枚玉佩给了纪绮罗,千叮咛万嘱咐:“绮罗,你要将这枚玉佩好好珍藏——”
他慢慢的攥紧了手掌,握紧了手掌心的另外一枚。
这两枚玉佩,原本是一对儿。
是紫宫府的同心玉,原是修士界定亲的手段中一种。
他压不住自己心口的酸涩,以及甜蜜——
他看着纪绮罗无知无觉,好奇比起这块玉把玩。
一股羞涩狼狈之意涌上了他的心头。
就算当真有些霸道,他的心里却是这样对自己说的,他就是想要如此。
他忽而又有些生气,嗓音里添了些警告:“这枚玉佩很是重要,你一定要好好拿在手里,绝不能弄掉。”
纪绮罗立刻假惺惺做出了一副乖巧的样子,在那儿信誓旦旦:“哥哥给我的东西,我当然当作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好好珍藏。”
说罢纪绮罗还将玉佩轻轻的贴在心口,一脸感动。
银雪暗暗咬着后槽牙,这个戏精!
纪绮罗嘴里说的话,十句有一句能当真就算不错了。
她可知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许下这些?纵然这一场流浪不过是仙尊渡劫的耻辱,可他仍不愿意这一切是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