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看戏的众弟子随即哄堂大笑。
这种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一个刚出生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落入水中后怎么可能生还,唯一的一种解释便是,那群水鬼压根就不想杀人。
天隐宗《百妖册》中曾记载,罗细鬼即民间常言的水鬼,生性狡诈自私,为了往生投胎,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活人拖入水中活活溺死,以做其替身在此受苦,自己则前去幽冥往生轮回。
一群本该独来独往、互相倾轧的罗细鬼聚集在一起,本就十分罕见,若是再加上送上门的替死鬼都不要、不害人性命,那这背后只怕会另有隐情。
这次虚空境中的邪祟,倒也没他们开头以为的那般简单。
想到这,众人的目光又投到了悬浮在空中的浅蓝色境面之上。
郁鸾说完,不等顾清清反应过来,态度强硬地推了她一下。
“先回去再说!”
说着,郁鸾便来到了顾清清身后,趁着她背对着自己,扭头飞快地看了那河心一眼。
只见清幽月光下,一众小罗细鬼将受了伤的刘小桃围在中间,几十双眼睛森然地盯着站在岸上的她与顾清清。
而最中间的刘小桃,在与她的视线相接后,只见那早已恢复如常的瞳孔中,缓缓荡起诡秘的波潮。
第34章
寂静无人的夜里, 二人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路上,来时带的那个灯笼早不知被她们丢在哪了。
郁鸾回想起方才她看到的,感到胸口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 窒闷感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由于想赶紧回到村长家检查一下孩子的情况,纵使在看不清路的情况下,她们也仍走得极快。
突然,在踏上一块石阶时,郁鸾右脚踩在了一块松动滑润的石块上, 身体骤然倾斜,岌岌可危的平衡被瞬间打破。
为了护好怀中的孩子, 来不及多想的郁鸾只能生生单膝跪地,来维持身体平衡。
咚得一声闷响,听得场外的弟子们都一阵牙酸。
更别提被狠狠磕到膝盖的郁鸾了。
虽说她常年因练剑而受伤,可这膝盖毕竟是脆弱的,磕上坚硬的还带着棱角的青石时,酸麻从膝头直窜至心头,随之而来的钻心疼痛更是一波接着一波。
“嘶——”
郁鸾疼得五官紧皱在一起, 抱着孩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一时间竟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可这突如起来的疼痛, 竟也让郁鸾纷乱不堪的心绪, 奇迹般地渐渐平静了下来。
谁知, 怀中的孩子或许是因这一响动受到了惊吓,也或许是饿了,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嘹亮的婴啼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听得人心烦意乱的同时也有些渗人。
身后的顾清清听到了动静, 大喊了一声师姐, 连忙冲到郁鸾身边。
郁鸾在顾清清伸臂想要扶她时, 率先将怀中的襁褓塞到她怀里,语气十分不耐的地说道:“吵死了,你来抱。”
刚刚还想郁鸾在危机时刻还在护着孩子,是不是洗心革面了的众弟子,听到这,都在心中默默啐了自己一口。
看来都是装的,方才算是白替她肉疼了。
郁鸾说着,撑着大腿缓缓站了起来,强忍着疼站直身体,面上仍是一片云淡风轻,就是额角的鬓发有些濡湿,但恰好被浓郁的夜色给掩盖住了。
重回到村长家时,刘长贵刚打开门,便被她们略微狼狈的神情吓了一跳。
随即反应过来,音量突然拔高惊喜地问道:“那些难缠的水鬼,仙子们可是除去了?嗐呀,我就说仙子们巾帼不让须眉……”
郁鸾被他聒噪的声音扰得心烦,皱着眉不耐烦地打断他时,刘长贵才反应过来,连忙让进屋内请郁鸾她们赶快休息。
此刻,正在虚空境前观察着二人表现的江淮亭,墨眉微敛。
只见在刘长贵家昏黄的烛光下,郁鸾紧皱着眉心,昔日上扬的眼尾也颓了下来,菱唇一改往日的嫣红沁润,而是有些干燥发白。
她现在很疼......
本来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不知怎地就此便在江淮亭心中扎了根,他越是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便越能注意到更多用于佐证的小细节。
她鼻尖沁出的薄汗、额角濡湿的青丝、她僵直缓慢的动作。
无不昭示着郁鸾那一跤跌得到底有多重。
她疼......
疼......
突然之间,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寸寸崩塌,宽大的蓦尘衣下,江淮亭难耐地握紧了拳头。
顾清清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不知为何怀中婴儿会哭得满脸涨红,只能僵硬地抱着,不断来回踱步,想要哄好。
也不敢将这块烫手山芋丢给郁鸾。
坐在一旁休息的郁鸾疑惑地环顾四周,转头对着村长问道:“来这么久了,怎么不见你家还有别人,你妻子呢?”
村长一愣,脸上的肉好似痛苦地颤动了一下,随即蔓延上悲伤。
“夫人去年不幸难产而亡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我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想着后半辈子就守着她的牌位活着算了。”
顾清清听完很是同情他,神色悲悯地道了声节哀。
郁鸾没想到个中竟还有这伤心事,看了村长身后的供桌上的那块牌位一眼,微微敛眉,又道:“那村长您能去找个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吗,我看这孩子再不吃奶就要饿死了。”
“或者和谁要碗羊奶也行。”
闻言,刘长贵面上闪过一丝为难,村中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别说是母羊,母狗都很少有。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郁鸾说道:“我记得村中好像有户人家刚生产,我去帮你问问去。”
说着,刘长贵便转身出了院门。
村长走后,正当郁鸾敛着眉想事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怪味,她将目光转移到顾清清身上。
顾清清见状,慌忙找了个妥帖的地方将孩子安顿其上,手忙脚乱地打开襁褓后,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的,无事发生。
这时,她突然喊了一些郁鸾,”师姐,这是个女孩哎。”
闻言,郁鸾倏然起身去看,只见确确实实是个女婴,肚子上的脐带节还没有脱落干净,身子瘦瘦小小的,哭声倒是十分响亮。
郁鸾微微皱眉,现下她的思绪纷乱纠葛成一团,亟待好好整理一番。
为了躲避噪音攻击和整理思路,郁鸾拖着磕疼了的膝盖,在村长不大的堂屋里转了一圈。
待走到墙上那块巨大的斑斓虎皮之下时,郁鸾被她吸引了目光。
她微微凑近了些,发现这张虎皮异常的大,像是被人经常打理抚摸,毛色油润,很是鲜活。
就像刚从一个老虎身上扒下来似的。
视线又来到了桌前供奉的那块牌位上,不大的牌位上被刷了一层黑漆,上书:爱妻刘庞氏之位。
定定看了一会儿,郁鸾伸出手指在那个牌位上抹了一把,众弟子见状纷纷责备她不懂规矩,不敬先人。
郁鸾定定地看向指腹的东西,许多先前她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此刻俱都浮现了出来,在她心里破土而出,瞬间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心中生出的猜测,让她有些惊愕,但最后郁鸾还是不动神色地敛下了神情,当做无事发生的样子,走回了原处。
刚坐下没多久,便听门外一阵响动。
刘长贵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那女人面色惨白虚弱,头上还包着一块厚厚的头巾,看样子是才生产完。
一进门,她突然呜咽了一声,身体发颤,若不是她身旁的男人及时扶住了她,怕是会不顾形象地瘫倒在地。
“别给我在村长面前丢人现眼,小心我回家......”
男人话说了一半,发觉屋中还有郁鸾和顾清清二人,瞬间止住了话头,强硬地将女人从地上拖了起来。
郁鸾闻言,与顾清清对视一眼。
这二人的声音,让她们俩皆觉得有些耳熟。
可不就是刚进村时,碰到的那户吵架的人家。
而村长刘长贵倒是见怪不怪一般,神色如常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示意他带女人去喂孩子。
女人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将顾清清怀中的孩子一把抱了过来,力气之大,都让顾清清一时有些怀疑她不是在抱孩子而是在抢孩子。
女人的神情很是着急,当着众多人的面就想解开衣服喂孩子,郁鸾见状和顾清清一起起身,挡住了女人撩衣哺乳的身影。
说也是奇怪,一直哭闹不停的女婴,在被女人抱在怀里后,便立刻安静了下来,此时更是下了劲儿地吃奶。
吮吸声啧啧作响。
看样子像是饿了很久。
郁鸾在心中不由地感叹,她这小生命,一夜间之间经历了这么多,倒也是坚强。
正想着呢,郁鸾见好似是那女人的丈夫也凑了上来,看了那襁褓一眼。
而女人好像神经一直在紧绷着,见到男人的靠近,羸弱的身体颤动了一些。
突然,那男人大喊了一声村长,随后扑倒在刘长贵脚边,作势要向他磕头。
“多谢村长救命之恩,多谢,多谢!要不是您,我家孩子早被那群水鬼给害死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夫妻俩来世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