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确实是痛苦的,可以谅解。”
“也是……他这几年好像病的挺重的,差点就死了。才缓过来没多久。”
以奚恒的辈分资历,请帖发到了折寂宫朱厌没有不去的道理于是朱厌便简单收拾了收拾,启程去云泽。走之前卫颜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奚恒说什么耍什么花招都不要相信他,千万别被他骗得留在了云泽。
朱厌有些无奈地笑着说好。
她本来也只是打算当面和奚恒说清楚。
云泽总是气候宜人并且风景如画,便是在各个地方行走了这么多年,朱厌还是没有见过比云泽更美的地方。灵官予陌便把她引到殿内,阳光明媚地从窗户间的雕花洒落在地上,有细的尘埃在阳光中慢悠悠地漂浮,隔着纱帘隐约有一个男子的身影,斜斜地倚在软榻上面。
——奚恒上身身体刚刚有起色,受不得风。
予陌这样解释,朱厌点点头。
听到纱帘之后传来轻笑声,朱厌有些懵,不知道奚恒在笑什么,奚恒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笑着说道:“你一点儿都没变,可爱极了。”
朱厌愣了愣。
予陌福身退下,殿内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还没等她发问他们何曾见过,奚恒就再次开口:“我早早地就找卫颜下聘,八百年里礼物送了不少,朱厌上神莫不是嫌我体弱多病,不肯接受”
“不是这样的。”朱厌摇摇头,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心里有个人,他现在下落不明,我想等他。”
“哦你要等多久?”
朱厌低下眼眸:“我……还没有想好。”
纱帘之后的男人又笑了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看来你很喜欢他啊”
朱厌不太明白奚恒为何如此高兴,怔怔地点头:“我……我是很喜欢他。”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说谎呢?”
奚恒这句轻飘飘的问话让朱厌更加困惑,她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纱帘后的男人伸手掀开纱帘,一张全然陌生的英俊的脸,却有熟悉的紫色眼眸,他的笑意慵懒又温柔:“看来你不用等他了。”
朱厌怔怔地看着他,脑中一片混乱。
男人从软榻上站起来,穿过纱帘向她走来,脚步有点虚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朱厌本能地上去扶住了他。
然后她扶他的手就被他握住,他看上去有点无奈:“我还是不太适应这个身体,怎么会这么虚弱呢?”
朱厌的眼睛颤颤地望着他。
“你……重璘”
“是我。”
“你怎么……”
“我和奚恒换了身体。”重璘笑着说。
从寂神台跳下去之后,他的灵魂被台下戾气所伤游离出体外并且陷入沉睡,四处飘荡后被奚恒唤醒,作为报答奚恒要与他交换身体。那是风险极大的法术,从未有成功的先例,可他们居然成功了。
朱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生气似的放开他的手转头就走,重璘怔了怔连忙追上去,还没走几步就跌在地上咳嗽起来。朱厌的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看他,却看到他捂着嘴的指间渗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的瞳孔一阵收缩,跑过去蹲下来,拉过他的手看着他掌心的鲜血。
“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还需要时间康复。”重璘笑着说道,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朱厌的脸颊,放柔了声音:“我不是有意不联系你,只这身体太弱,我差一点就病死了。我怕你希望再失望。”
朱厌的眼眸颤了颤,突然伸手把他抱住,抱得很紧。重璘听到她强烈的心跳声,一声一声贴着他的心口。
“你真的,睡了很久。”她轻声说道。
重璘想,他本以为她不会发现,发现了也不会等他。
他是不想让她等的,那个时候如果朱厌说喜欢他的话,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做了。
但是重璘只是抚摸着朱厌的头说:“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所有的事情,对不起。”顿了顿他补充道。
朱厌笑了一声,低低地说:“我早就原谅你了。”
重璘也跟着笑起来。
他曾经觉得爱情是愚蠢的东西,是软弱的感情。他不曾相信爱,也不曾给予过爱意,然而面对那个在他尚且年幼时就让他记忆深刻的女孩,在经年累月的相处里还是爱上了她。
那是全然陌生的东西,他甚至没有察觉,也下意识地否认和压抑。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开口。
直到猜出她想要轻生的时候,决定要救她的时候,他发觉这几千年里他一直像看笑话一样看像兰夜和卫颜为了爱人生生死死,原来可笑的不是兰夜和卫颜,而是爱本身。
爱本身,就是会让人生生死死的力量。
终于也轮到了他,轮到他被这力量打败,再因为这力量起死回生。
他抱着他唯一爱过的,现在仍然爱着的姑娘,笑着仿佛是在笑自己。
“我现在是神仙,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我在一起。可是我身体不好,你可能要照顾我。”他慢慢地说。
那个姑娘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说:“好啊。”
她点头的时候总是只点一下,目光看着来人,有点冷但是出奇地认真,认真得可爱。
过了一会儿,朱厌抱住他的脖子把眼睛埋在他的肩膀里,轻声呜咽起来,就像被突如其来的委屈和难过淹没一般。
千年的时间里,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给了她世界,又变成了她的世界的这个人。
终于回到了她身边。
104 番外 画皮【壹】 一
隔着千年的时间, 风烛画和奚恒再次相见的时候都没有认出来对方。
清晨朦胧的日光里,风烛画站在自家院中,手上围裙上沾满了颜料。她有些困惑地看着院外这位陌生的, 黑发紫眸的俊美男妖。
除了兰夜,唯音,蔷华之外, 长安附近很少出现别的妖。而面前这位男妖显然妖力强悍,眼眸中紫色妖气虚虚地弥漫着。
不速之客轻轻笑着,微微颔首道:“你就是风烛画?”
风烛画点点头。
“我是奚恒。”
这个名字隔着千年之间遥远的距离落在风烛画的耳际, 她睁大了眼睛怔在原地, 思绪一片空白。
奚恒神君, 天帝的伯父, 因体弱常年住在云泽养病,从不离开云泽一步。风烛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前段时间蔷华来找她换妆面,说起奚恒为了离开云泽和重璘换了身体。
原来如此, 面前的这个男子是用了前任妖王重璘身体的奚恒。
风烛画本以为奚恒化成灰她也能认出他来, 但他仅仅是换了个皮囊她就没能认出来。或许她对他的执念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深刻。
也或许她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 唯一能清晰记住的就只有皮囊而已。
奚恒淡淡一笑,负手而立:“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风烛画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满手满身的颜料, 有些尴尬地把手背在身后:“你先进去吧, 我稍后就来。”
奚恒点点头走进了风烛画的小寮,风烛画去院里的水缸里洗手,看着水面上那个容颜平淡如水的姑娘发呆。
他没认出她来。
他肯定不会认出她,她只是依附于傀儡上的野鬼,这张面皮也是她随手画的。不过她猜想即便是她如千年前一样站在奚恒面前奚恒也认不出她, 他从不把旁人放在心上。
风烛画洗干净手脱去围裙,再走进小寮里。她的小寮四壁挂满了她画的人像, 奚恒正站在她那长宽大的桌子旁,俯身认真观察着仰面躺在桌上的,她画了一晚上面皮的那只傀儡。
“令人惊叹。”奚恒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抬眼看着风烛画,神情已经不复刚刚的倨傲,似乎为她的绘画而惊艳。
风烛画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奚恒直起身来,悠悠笑着表明了来意,他是想来换一张面皮的。由于换身体这件事情是秘密他不能昭告天下,这一百多年来他遇到了不少麻烦,遇见的妖都以为他还是重璘。前段时间他与蔷华聊起此事,蔷华向他推荐了风烛画,说可以让她画一幅面皮给他,换去重璘的脸。
“她说你是她见过这世上最好的人像画师,果然如此。”
风烛画静默了片刻,答道:“您请回吧。”
奚恒怔了怔,他似乎是想不到风烛画会拒绝他,说道:“你想要什么报酬,可以提。”
“我一介孤魂野鬼,别无所求。您不合我的眼缘,还是请找别人吧。”风烛画走到一边,指着门古水无波地看着奚恒。
奚恒看了风烛画半天,微微眯起眼睛笑起来,他走近风烛画几步低声说道:“这么合我心意的画师,我没那么容易放弃。”
说罢也不纠缠,绕过风烛画就走出了小寮。在奚恒走出门之后风烛画纤细的手指就开始颤抖,她慢慢放下手臂,疲惫地摁住额头。
第二天的早上安静得有些奇怪,这一带乌鸦很多,平时破晓之时便有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可今日天光大亮了还是寂静无声。风烛画放下画笔掀开门帘走到小院中,便发现一夜之间她的院落对面就盖起了一座小房子。奚恒正站在那房子的门口,见了她便微笑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