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柳邑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有些愣神。
顾晞认真的时候总习惯微微蹙眉, 仿佛蕴着许多忧愁似的,柳邑见惯了她的笑容,便觉得她天生就是该开心快乐,这般忧愁不该近她的身。
“那帮人来历神秘,我那朋友偷偷跟踪了他们, 却发现他们去了冥界外围,还有冥界中人出来接应, 据说,是和冥界中的某个人有交易……”
顾晞越想越觉得不对,莫名出现的阵法,人界肆起的魔族, 还有魔界之中那群拉帮结伙的神秘势力, 魔族动作如此之大,莫非是真想挑起第二次神魔大战吗?
上次大战之后,神界几乎全军覆没,魔界大魔也没剩下几个, 顾晞换位思考, 觉得若她是魔尊晖彦,恐怕第一件事便是要唤醒那几个被封印的大魔。
万年过去, 昔日封印的大魔大都如幽愫那般魂魄耗尽,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寥寥几个,但就算如此,残余的大魔对于其余五界而言也将是一场浩劫,毕竟这一次没了神界众神的庇护,一旦开战,将会相当艰难。
她想的越是入神,眉头就皱的越深,柳邑看着她脸上的愁容,突然鬼迷心窍似的,伸手按住了她的眉心,想要抚平上面的褶皱。
顾晞愣愣的抬起头,刚刚还思绪万千的脑海中顿时变得一片空白,这一刻的时间仿佛拖了很长,四周很静,胸腔里不稳的心跳声变的格外清晰。
足足过了好一会,顾晞才猛然清醒,触电般的向后一弹,躲开了柳邑温热的手指。
柳邑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黝黑的眼中却是看不出情绪。
顾晞心乱如麻,躲躲闪闪的不敢接触他的目光,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们走的这个方向好像并不是去往安徐城的,你是另有打算吗?”
柳邑却不回答,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得顾晞心跳如鼓,头皮发麻,顾晞本就不是什么好耐性的,此刻被他这直勾勾的目光一直望着,只觉得心里慌乱的紧,莫名就有些恼羞成怒,偏偏柳邑这木头还看不出来这点,依旧不知收敛。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久到顾晞终于忍不住摸到袖中短剑,准备一剑捅死眼前这乱瞄乱看之人时,柳邑才终于大发慈悲的开了口:“不去安徐城,去太江山。”
顾晞有些不明所以:“去那里做什么?那里除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江流和一些草药之外,什么也没有。”
“听说那里最近新开了一家饭馆,叫蚀肉轩,此次韩千阳召我过来便是为了此事。”
“蚀肉轩?”顾晞一哂,这无比魔族的名字风格,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想来也是个近期遭到魔族肆虐之地,那韩千阳应当是门中弟子打不过,又想搞点战绩彰显第一宗门的能耐,便只能叫柳邑前去帮忙。
却不想柳邑却招来了她这么个祸害。
反正她原本也要去太江山为容沐摘鱼鳞草,那向和魔君一看也不像个靠谱的,不见得能找着,还是她亲自跑一趟更为保险。
思及此,顾晞从善如流的“嗯”了一声,强先一步走在了前头:“走吧。”
太江山离安徐城并不算太远,也正好是去宁阴的方向,他俩其实不算太过绕道。
两人一路走的不紧不慢,也没人提出御剑,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大有就此走到地老天荒的势头,不过顾晞是个闲不住的,嘴才闭上没一会,就开始各种絮叨。
“哎,你那个掌门不待见你,你知道么?”她神秘兮兮的捂着嘴,仿佛说的是重大秘密生怕别人发现似的。
柳邑虽不擅交际了一点,却也不是个傻的,怎会看不出他那道貌岸然的掌门心中所想,只是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笑意,于是颇为配合的答道:“不知道,你又看出什么了?”
顾晞立马来了精神,一拍大腿:“今天那姓韩的可是话里话外都在针对你,说你刚愎自用,我行我素呢!我看他也有七百八岁了,才只是个化神,啧啧,估计早就嫉妒你嫉妒的不行。”
顾晞煞有其事的摇头感慨:“我跟你讲啊,你这样不行的,做人呢,还是得温和一点——虽然我也不是人,但你也要多跟我学学,每天都要面带笑容,来,给姐姐笑一个。”
“姐姐?”柳邑嘴角当时就抽了抽,古怪的盯着她看,从眼角到眉梢都带出一股子嫌弃,仿佛在说:这人脸怎么这么大。
顾晞简直不敢相信如此形象生动又传神的表情居然是柳邑这么个面瘫一般的人露出来的,立马眼睛一瞪:“我可是活了一万年的核桃,别说做你姐姐,做你祖宗都行。”
她说的理直气壮,句句是理,柳邑却没那么好糊弄过去,镇定的扫了她一眼:“你化形多久了?”
“……”顾晞登时语塞,由于化形之前灵智不全的缘故,血脉强一些的妖族往往都是以化形之后的年岁来作为年龄。
顾晞满打满算也就化形了一百零二年,好像还真比柳邑小那么几岁,但顾晞怎么肯承认这一点,立马挺胸抬头,机智的绕开这个问题,眼睛一瞪道:“别岔开话题,给我笑一个!”
柳邑活了一百来年,从不知笑为何物,自是不会搭理顾晞,顾晞却好像较上劲了,非得要看看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她这股胡搅蛮缠的劲一上来简直比那八爪鱼还要黏人,上蹿下跳威逼利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精力简直无穷无尽,兼之嘴上还不消停,活像个多嘴多舌的八哥,扰人的紧,柳邑无奈,却实在笑不出来,只能勉强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简直是皮笑肉不笑的完美诠释。
顾晞如此坚持不懈其实是想起了今日早上柳邑叫她起床时露出的那个笑,总觉得心里痒痒,可惜她当时光顾着惊诧,竟然没注意细看,此刻回想真是后悔不已,恨不能穿越回去,仔仔细细看个过瘾。
见他笑得这么勉强,顾晞那颗贱嗖嗖的心再次蠢蠢欲动,一双闲不住的手试探性的伸向柳邑那张精致冷淡的脸,见他没有反抗,立即得寸进尺的在他脸上反复揉捏:“你看,嘴角这么一勾,这边肉往上一拉——表情不要那么僵硬,哎呀你怎么回事,笑一笑都需要别人教!”
这人实在无理取闹,又要让人笑,还嫌别人笑的不好,柳邑一开始还耐着性子配合,直到顾晞第五次说他矫揉造作,跟青楼被逼卖艺似的,甚至言明要让清歌好好****他,顺便给他拉皮条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一巴掌拍开了顾晞的手,冷冷道:“你就这么希望我跟那狐狸精在一起?”
顾晞被他骤然变得无比森冷的表情弄的一愣,而后便释然的笑了笑:“也是,我都快忘了你还有个要复活的情人呢。”
她脸上笑得从容,可心里却不知为什么钝钝的难受。
柳邑抿了抿唇,一声不吭。
方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各怀心事的两人相对无言,默默的向前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顾晞才轻轻的开了口:“喂,你能跟我讲讲你和你老情人的故事吗?”
她没有转头,目不斜视的向前走着,好像刚刚说话的并不是她,周遭一片安静,只有二人的呼吸此起彼伏的交缠在一起。
顾晞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里,却依旧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自虐般的为自己找刺激。
她既想知道柳邑的过去,又不想听他和别人亲密的过往,一边抓耳挠腮的好奇,一边又暗自期待着柳邑能无视她这句话,不要做出解答。
日暮的天,像一块光芒四溢的暖玉,将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原本高挂的太阳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沉落下去,宣告这鸡飞狗跳的一天即将过去,身侧的人不知是不是陷入了回忆,迟迟没有开口,直到顾晞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他才低沉着嗓音,一字一句的诉说着被他埋藏了许久的过去。
“我是在十六岁那年遇到她的。”
“那时我是当朝的四皇子,我的母妃,在我出生之时逝世,宫中之人认为是我克死的她,天生不祥……”
柳邑的出生很是怪异,他不像寻常孩子,出生之时就能睁眼,生下后也从未哭泣,只是瞪着他那对于婴儿来说绝不纯真的眼,直直的盯着接生的稳婆,怎么看怎么诡异。
稳婆虽是宫里的稳婆,却也没见得比寻常妇女多多少见识,一看就是个禁不住事的,当即吓得不敢将他抱在手中,一把扔回了母亲怀里。
那短命妃子的身体此刻已经僵硬,但或许是母子连心,柳邑居然在靠近她时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吓疯了一屋子下人。
第二天,四皇子不祥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当时的皇帝很是相信鬼神一说,觉得他不吉利,就把他扔进了离自己最远的一个院子,生怕自己沾了晦气。
从那以后,柳邑就在宫中受尽歧视,他连个下人都没有——没人敢和他接近,连吃食都是远远放在门口,生怕接触到了这位煞星,只有一位刚生完孩子,判了死刑的女囚被扔进了他的院里,将他抚养到了一岁左右。
一个皇子,竟然是吃囚犯的奶长大,何其讽刺。
一岁之后,女囚被处死,柳邑便一个人住着空荡荡的院子,天知道当时才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是如何活下来的,皇上派来的下人全都阳奉阴违的住在院外,连洗衣打水这样的事都得柳邑自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