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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 (南楼北望)


  “小公子说……过了夕食才回来。”仆人将头埋得低低的。
  姜月章愈发阴沉。他几乎要忍不住刻薄一句:姜沐云根本是他的护卫,怎么敢如此任性,丢下他就跑,他还真以为,真以为……
  他紧绷绷地在走廊上坐着,心里反复地、来回地想:真以为!
  阳光将走廊照得很热,风也很热。但对姜公子来说,这样的炎热只是温暖宜人。
  片刻后,他吐出一口气,颓然地垮下双肩,双手紧紧握住那南朝风格的丹药瓶。
  “去,着几个人去街上。”姜公子垂着眼眸,神色阴郁,“叫‘宝珠阁’选些上好的翡翠,再叫‘织云阁’选些新鲜的好料子,拿来配翡翠。另外,再叫‘万木春’拿点他们收藏的养魂木过来,挑最好的,若是敢耍滑头,我就叫他们今后在琅琊城待不下去。”
  他声音平淡地吩咐完一系列事情。
  边上的人一一应了,又想了想,小心问:“公子,织云阁那里的料子配翡翠,是要……”
  姜公子沉默片刻,有些闷闷不乐地说:“做抹额!”
  ……
  裴沐生了几天气。
  然后,她自己就宽慰了自己,变得没那么生气了。
  一来,怒气伤身,她天天生气做什么?多练几下剑,跟朋友出门散散心,也就好了许多。
  二来,她完全清楚,哥哥就是那么个脾气。
  ――她名义上的兄长,姜月章姜公子,根本不是什么世人夸赞的清高傲岸、光风霁月、风度翩翩佳公子,而是有一副阴沉沉的、小心眼的、霸道任性的狗脾气。
  什么芝兰玉树,除了光鲜的皮囊,其他都是装的,装的!
  他对她,就像小孩子对待最心爱的玩具,非要紧紧抱在怀里,死抓着不放,谁若敢抢,他能一口将人家咬死。
  他太珍爱她这样“玩具”,珍爱到想把她抱在怀里勒死,都不愿意松手。
  哪怕,她是为了他着想,才要稍稍离开片刻,他都不许。
  如有违背,他就会变成一只愤怒的火炬,非要逼着她低头、道歉,他才能勉强满意不可。
  以前他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他心思深沉,还挺狡诈,所以便是生气,他也只以一种和缓的方式发出,譬如拉着她唠叨半天,半开玩笑地言语敲打一顿,或者就闷闷地闹几天别扭,要她花样百出地哄了,又做出许许多多的承诺,他才能恢复成为那优雅体贴的好哥哥。
  像这回大发脾气、口不择言、乱摔东西――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失态。
  裴沐承认,她着实是被伤到了。
  以前他虽然同样阴沉霸道,好歹面上和和气气,她也就能自我欺骗,乐观地想,姜月章是个好哥哥。
  可现在,他自己将假象全都打碎了。他看不上她为他奔波得来的药品,也看不上她精挑细选的礼物;他只是揪着她对他的违背不放,还直言说她不是他弟弟……
  是,她的确不是。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裴沐一直记得,自己是八岁那年被带到姜府来的。养母说实在养不起她了,正好姜家要收养一个天赋好的男孩儿,去给嫡长子当护卫,养母就大着胆子给她伪装了,把她送过来。
  所以,按照北齐的律法,她出身庶民,血脉万万比不上高贵的姜公子。
  姜月章对她好,无非是自幼相处的情分,哪里能真将她当手足了?若真是手足,哪里会行事只看自己心意,不顾别人感受。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宝贝那些礼物――那是她在姜府里为数不多的、属于自己的一点点东西,怎么就忍心弄坏了,还摔她脚边?
  太伤人了。
  就算要打碎别人的幻想,也没有这样凶狠的。尤其还是他来打碎。
  裴沐挺伤心的。
  想来,她不怎么气了,却更伤心了,也不知道这样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她自幼寄人篱下,心思其实也免不了细腻敏感的一面。这么真真正正地一伤心,她哪里还肯主动低头?
  她不哄了,谁爱哄谁去吧。堂堂姜公子,还怕找不到一个新玩具?
  大不了,她就当一个弃子,被姜府发配出去,去山里挖挖灵矿、灵草,也不是不可以。她受得住。
  既然下了决心,裴沐就很沉得住气了。
  她完全不在乎姜府里的主人们怎么想,顾自早出晚归,顾自修炼,晚上再盘点一下自己积攒的银钱,寻思着今后被发配出去,钱能不能够用。
  结果,到了第六天,就有人来敲她小院的门。
  裴沐开门一看,认出那是姜月章身边的护卫,叫若尘。
  若尘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说废话,见了她,就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打开。
  院门口挂的灯笼在夏日夜风里晃动,投下晕色暖光;匣子里的东西借着这点光,晃出温润清亮的波光。
  也晃了晃裴沐的眼睛。
  她眨一眨眼,发现匣子里是一条抹额,抹额中间镶嵌着一颗上好的翡翠。看水头,看翠色,比她买的那颗只好不坏。
  她盯着那条抹额。
  若尘闷声闷气:“小公子,这是公子让人赶制出来的。”
  裴沐面无表情:“哦。”
  若尘眨巴眨巴眼,继续闷声闷气:“料子和翡翠,都是公子让人精心挑的。”
  裴沐继续面无表情:“好,我知道公子富贵,随手都能拥有好东西,所以他瞧不上我选的礼物,实在正常。我看过了,知道了,你请回吧。”
  说完,她“砰”一下关上了门。
  门口的护卫呆了呆,回过头,眼巴巴看着那边高大的柳树。
  月色下,一道瘦削的人影倚在那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又望着紧闭的院门,紧紧抿起了唇。
  很有几分懊恼。
  到了第二天清早,裴沐还想出门,却被门房拦下了。
  门房一脸为难,赔着笑:“小公子,公子吩咐了……”
  裴沐了然,也不为难下人,很平静地说一句“我知道了”,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去的时候,她的院子门是开着的。门口不远处的大柳树枝条垂落,青影摇动,摇出一片慵懒之意,像个戏谑的看戏女子。
  裴沐白了一眼柳树,沉下一口气,板着脸走了进去。
  她的院子不大,却也样样俱全,还有一棵很好的桃树。她自己在桃树下面摆了竹制的桌椅,闲来坐那儿看书、玩牌,也很有意趣。
  此时,桌椅那里,却有人霸占了她的位置。
  那青衣垂地、发带飘逸的美貌公子,不是姜月章又是谁?
  他正把玩一只小小的丹药瓷瓶,垂眸的侧脸沉静优美,又抬眼望过来,苍白的嘴唇略略一抿,竟显出几分脆弱。
  “阿沐,”他说,“来,过来哥哥这里。”
  裴沐站过去,端正神色:“见过公子。”
  他眉心猛地蹙起细纹,声音也有了波澜:“公子?阿沐,你叫我什么?”
  裴沐仍是板着脸:“属下本就是公子的护卫。”
  “你……!”
  刹那间,他像是要恼怒,却又即刻自己平复下来。他站起身,自己走来裴沐面前,将手中的丹药塞给她。
  “喂我。”他克制着,声音绷紧了。
  院子的门……被悄悄关上了。
  裴沐捧着瓷瓶,发现这正是自己千辛万苦带回来给他的那一样。
  她也不推拒,因为护卫就要有护卫的样子。
  她认真辨认了一会儿,又打开瓶盖轻轻一嗅,沉思道:“这是内服的‘清心明目丸’,还有一样是‘冰瑚散’,要化成膏药,包在绸布里,外敷在眼睛上才行。公子可拿了冰瑚散来?”
  姜月章听着她说话,先还露出了点清淡的笑影,但随着那声“公子”出来,他便重新紧紧绷直,活似一张单薄的弓。
  他咬了牙,放低声气:“阿沐,莫要再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哥哥那天口不对心,实在是因气得太过,不是真心那样说的。”
  他向来我行我素,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还带点委屈。
  看得裴沐有点心软,却也还是不大相信。
  “……真的?”她怀疑地问,又忍不住哼了一声,“公子若是担忧属下一走了之,也不必如此。属下被买进府里时,就说定了是公子的护卫,因此不论公子如何,属下都必定尽心尽责。”
  言下之意是,姜月章大可不必拿兄弟之说来哄她。
  姜月章听出来了。
  他眼中有阴暗的火焰一跳,伸手就攥住她的手腕,发狠道:“无论如何?我能如何?你以为我在哄你?你以为我拿你当什么!阿沐,我……”
  那冲动的、幽暗的、被死死压在心底的话,险些就要冲出来了。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在一起,冲破了他那颗阴暗的心脏防线,冲破了一层层黑色的血液,一直朝着光明所在的地方奔去,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
  却在紧要关头,被他重重一咬,给咬了回去。
  姜月章舌尖一扫,在唇瓣上扫到一点血腥味。这点血腥味反而让他痛快了一点,尽管只是一点点。这点身体上的疼痛,总是能暂时切断心中那股求而不得、甚至不能说出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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