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方哀声祈求,她便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如果日复一日地试图反抗与逃离,那就用更多的触须将她牢牢绑缚,无法动弹、无法说话,最后连思考也渐渐停滞。
这样一天又一天地循环往复,谢清和想,只要她能一直对江月年好,一直把对方看作自己的唯一——
总有一天,江月年也能把她当作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有足够的耐心,去引导江月年变成一个乖小孩。
可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女孩非但没表现出厌恶和恐惧的表情,反而神色如常地吃完了她准备的晚饭。她之前满心的忐忑、恐惧与紧张,被一个简简单单的微笑瞬间击垮。
谢清和的心跳不由得暗暗加速。
这是不是说明……江月年其实也是有一些喜欢她的?
“好吃。”
江月年实话实说,咽下最后一口米饭:“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清和神情微滞,点了点头。
如果对方问起能不能离开这里,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那只会让境况变得更加尴尬。
“就是,”江月年放轻声音,小心翼翼看着她的眼睛,“在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她还有好多好多谜题没有解开。
比如安平村连环失踪案的凶手、整个村子居民一夜间消失的真相,以及,谢清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似乎是从没想过江月年会问出这个问题,金发绿瞳的精灵怔怔与她对视,半晌,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浅笑。
“你想知道吗?”
谢清和的声线比之前更加柔和,长睫垂下,覆盖一片阴翳:“……那就来看看吧。”
尾音落下,眼前腾起悠悠薄雾。
江月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晚上,谢清和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石头,朝脑袋上狠狠砸去。
她想救她,身体却动弹不得,声音也全都卡在嗓子里——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里,本就不存在江月年这号人物。
石块重重敲击在头顶,发出一道沉重闷响,源源不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狂涌而出,谢清和纤细的身体晃了晃。
然后应声后仰,丧失了所有意识地倒在地面上。
【搞什么啊?】
阿统木的声调拔高了好几度:【谢清和自杀了?她不是应该彻底黑化大开杀戒吗?】
“她……她死了?”
人群里响起一道微弱的低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其他人对此做出回应。
夜色吞噬所有动静,时间有如凝固。
在一片沉寂里,有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托起谢清和单薄的双肩。她倒地的地方位于小道尽头,恰好连着一处小型池塘,那男人笨拙地一点点将她往后挪,最终双手用力,把谢清和整个推进池水之中。
刀刃般锋利的水花声划破寂静,与此同时男人微微一顿,像看见什么东西似的弯下腰,再站起来时,手里握着一块方形的小东西。
那是奶奶求来的护身符。
江月年看见他举起右手用力往前抛,护身符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当它落入水中时,男人颤着声音喊:“怪物死了……我们没事了!”
“大家都看到了,她是自杀,对吧?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没事了吗?村子里不会再有人失踪了?”
“大师,您还能感应到邪祟吗?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七嘴八舌,各怀鬼胎。
江月年的脑袋嗡嗡发疼。
“终于……我就说吧!只要先干掉她奶奶,怪物一定会暴露身份,这下咱们没事了。”
身后传来颤抖不止的男音,江月年握紧拳头转身,见到一张扭曲的陌生面孔。青年的面部肌肉抖个不停,嘴角勾勒出狰狞弧度,他声音很小,只容得下身边的一个女人听见:“明知道是怪物,那老家伙居然还护着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咱俩先对她下手,谢清和哪能这么快就死掉。是我们救了整个村子的人!”
他越说越兴奋,由窃窃私语变成了有些夸张的音量:“没错,我们是英——”
这段话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响起的,是他身旁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海浪般汹涌的触须一拥而上,将青年整个裹进其中,如同嘴巴在咀嚼食物般上下蠕动,再张开时,只剩下几片零碎的衣物,和几根森森白骨。
“啊——!”
女人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外地:“这是什么?怪、怪物!”
随着她的尖叫,隐匿在黑暗中的触须一股脑向前方蔓延,化作坚不可摧的高墙,屹立于不久前还纷纷庆幸逃过一劫的村民眼前。
江月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阴戾、嗜血、残暴与张扬,一同化作压倒性的杀意席卷而来。她听见嘶哑的笑,并非谢清和的声音,更像是出自某个中年男人:“哈……好饿。”
威风堂堂的廖大师吓得双腿发颤,带着哭腔喊:“这他*是个什么东西!”
【邪灵。】
回应这句话的,是江月年脑袋里的阿统木:【我之前还在纳闷,邪灵与精灵一黑一白,属于势不两立的两大种族,为什么谢清和会兼有它们两者的特点……原来是这样。】
江月年急得厉害:“所以到底是哪样啊!”
【精灵是光明的象征,对于邪灵而言,是当之无愧的头号克星。这家伙应该一直潜藏在后山里,碍于谢清和的存在,不敢在安平村过于放肆,现在么……】
它卖了个关子:【你自己看吧。】
“精灵的气味突然就消失了,真奇怪,你们干了什么?”
触须千变万化,拼凑出一张支离破碎的人脸,嘴角以不自然的弧度向上咧开:“说不定我还要感谢你们,让那碍事的家伙彻底消失。否则,我恐怕一辈子也进不来。”
原来是这样。
所以当初有人在后山失踪,谢清和虽然与他处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却并没有遇见任何事故。人们只当她就是幕后凶手,却万万想不到背后隐藏的真相。
连环失踪案的凶手,打从心底里畏惧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所以说……难道谢清和一直在镇压这个怪物?”
终于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用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声音喊:“你们找的什么狗屁大师!现在谢清和死了,我们怎么办!”
廖大师气得脸红脖子粗:“我呸!你当我愿意挣你们的破钱?事情多地方远,现在还撞上这种事——当初口口声声让她死的可不是我,是你们!”
他这样一说,周围的村民就更加不乐意,可惜还没来得及互相疯狂甩锅,就听见一声骨头碎裂的咔擦响。
对谢清和奶奶下手的女人被触须团团绑住,用力一捏。
这幅场景着实骇人,现场当即乱成一锅粥。哭声、求饶声与忏悔声此起彼伏,江月年眼睁睁看着触须越来越多、越来越肆无忌惮,逐渐将在场所有人一个又一个地吞吃入腹。
有不少人哭着跑到池塘边,祈求谢清和的宽恕与原谅,并尝试将她从水里捞上岸来。他们妄想着这姑娘没死透,仍然拥有能够与怪物抗衡的力量,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连谢清和的影子都没见到。
黑影铺天盖地,笼罩整个村子。
互相谩骂与哭喊着的人们一个个被吞噬,正当黑影饱餐一顿准备离开,猝不及防地,在岸边见到一抹瘦削的影子。
谢清和居然还活着,在此时此刻,终于从深不见底的池塘里爬了出来。
浑身是血、被冰冷池水浸得浑身湿透,周身笼罩的死气让人遍体生寒,曾经澄澈的双眼里波澜不起,比她身后的池塘更加黯淡混浊。
额头上圣痕浮现,划破浓郁的漆黑夜色。
江月年看得一颗心悬到了嗓子口,然而还没等来故事的结尾,眼前便猛地一晃。眨眼之间,又回到了山洞里。
“那晚发生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谢清和轻轻笑了笑:“这之后的场景,你还是不要看为好。”
【谢清和杀死了邪灵。】
阿统木沉声道:【她吞噬了那东西,因而获得了它的力量,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那幅景象应该挺血腥,你不看也好。】
“所以说,”江月年的心跳加速了一点点,难以掩饰迫切地回应,“害死村民们的并不是谢清和,她只是在那场屠杀之后,除掉了真正的凶手。”
阿统木默了两秒:【是啦。】
“被吓到了吗?”
见她没有出声,谢清和不甚熟练地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女孩脑袋:“别怕,那些都过去了。有我在,你很安全。”
明明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不得不独自面对那么多难以想象的恶意,现在却佯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来安慰别人。
“……你那天晚上,一定很害怕吧。”
江月年低着头,因而没看见对方听见这句话后的刹那愣怔。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补充:“奶奶送的护身符,你找到了吗?”
“池塘那么深,早就没影子了。”
谢清和神色微黯,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以我的身份,就算拿着它,也只会成为一种玷污——晚饭吃完了吗?我把碗筷带出去清洗一下,你稍等一会儿,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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