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水云用自己的外衣铺在坑底,将李姥姥的白骨整齐拼凑成人形,又将头绳放在李姥姥那白花花的手骨里。
符水云朝着李姥姥磕了几个响头,便将土掩实。
之后,还收了一堆干土和草来,洒在上边。不仔细看,倒看不出这里的土地被人动过。
符水云又忍着浑身又痛又痒,跳入河里,擦洗身体。
符水云在不知不觉时,被百毒虫咬得满腿是伤,可在河里洗过,黑色的脓血都流出去以后,流了少许鲜血,伤痕竟自己止血,痛痒也减轻了不少。
包括肩膀的毒蛇齿印,竟也肉眼可见地有所减轻。
她又打开写着“金疮散”的瓶子,撒了些药粉在伤痕上。
洗好了身子,她开始清洗衣服上的污秽。
一边在脑海浮现刚才在银宵坑底时,被毒蛇咬,被百毒虫啃的画面。
她除了受了点皮外伤,一点别的事都没,但是教头却被毒死了。
她意识到,她可能是不怕毒?如果有机会,再找那条蛇咬一下试试?!
符水云心事重重。
此时,清渊河对岸,一位身着绣锦绿衣的公子正负手缓步而行,他的步子很轻,一步一步浅浅拂过地上的月华。他俊美的脸被刘海遮下一片阴霾。在他身后,一男一女两个乌衣少年亦步亦趋。
绿衣公子尚未达到符水云所在的区域,可来自高阶修士的洞察力,使他不由自主抬起头,望向符水云所在的方向,只是一眼,忽而停住了脚步。
身后两少年修为不及绿衣公子,此时因公子的异动,发动神识探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符水云,虽望不真切,却也从她服饰看出是外阁素女。拍卖将近,又是深更半夜,不在住处休息,在河里作甚?!
第5章 破局·第五
其中少女顿时面露戾气,双手合拢,朝着绿衣公子低身微拜,道:“大人,我去撵她回去。这届素女不懂规矩,明天我去提点监管教头用点心。”
这绿衣公子名叫凤箫,正是风月阁的阁主。
凤箫眼睛微眯,他的脸俊秀而阴郁,他挥了挥手:“你们退下。”
那少女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少年却面露怜悯。以他们对阁主大人的了解,那位不懂规矩的素女可能要遭殃了。
“是。”两人面对凤箫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凤箫就那样站着。
月色茫茫,夜里的清渊河面荡起一层一层烟雾。
凤箫的眼神有沉沉无底的黑暗。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符水云在河畔拧了拧衣服,拧干是不可能的,至少不至于一直滴水了。
她拂了拂耳边湿发,快步离去。
刚走出十几步,忽然撞到一股空气波,顿时被往后弹了一个趔趄,就在她要翻身而起,以免摔倒的时候,右手的手腕忽被一个力道紧紧地钳住,她顿时泄了力,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下意识回头,只见凤箫背对着青渊河水,脸色沉沉、居高临下地欺身在她的眼前。
符水云浑身大震。
她瞪大了眼睛。
这个人……
这个不共戴天的,在梦里被她一剑一剑刺穿身体,被她在幻想里杀戮了无数遍的人……
这般盛气地,立于她的面前。
凤箫沉沉的眸子将符水云紧紧锁住,那双眸子里,有火焰,有欣喜,有希冀……
可渐渐地,变成了嘲讽,变成了冷笑,变成了绝望。
随即,凤箫的手松开。
符水云的手腕都被他捏红了。
她连忙朝着凤箫福了一礼,“阁主,大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凤箫深深打量着符水云。
“洗漱……”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刚行了浴礼。”
“我……”
凤箫打断符水云的狡辩,逼近一步,“这种小事,我懒得追究。符水云,让我……”
凤箫狠狠地捏住了符水云的下巴:“看看你。”
让我看看你。
此时若是有其他的素女在场,亦或是这风月阁任何一个女修在场,都要吃惊得掉了下巴。高高在上的生意人凤箫,是风月阁的大掌柜,他清冷孤绝,虽手下仙子如云,却都如过眼货物,再美艳动人,都不可能激起他半分涟漪换取他一个回眸。
而他竟然记住,并唤出了符水云的名字!
他是风月阁无数女修梦寐以求的存在,他身姿欣长,面如清月,眸若渊墨,他笑容极美,可却极少会笑,眉间永远有一抹化不开的轻愁,使女修们恨不能为他赴汤蹈火将之抚平。他修为已至辟谷期圆满,在云梦泽,已可称为大能之辈!他不经意的注视,都能使女修们心中小鹿乱撞许多天。
可是符水云被他的眼眸逼视,只有无边的仇恨、厌恶和恐惧。
他将符水云的下巴捏得很痛,符水云一声不吭,仰着脸也看着他。
凤箫神情晦暗不明。
他看到符水云肩头未消的齿痕,手指轻轻覆上去:“这是变异金蟒的齿痕,毒液寒辣,竟不能伤你一分根本。看来那条凡间的杂鱼,并没有将你的传承污染。”
他说话间,手上凝出一道黑光,黑光之中,有一条细细的、半透明的小虫子打了个哈欠,跟随着黑光,悄无声息地融入符水云肩膀银宵的齿痕之中。
符水云并没有听懂他的话,见他神情萎靡下去,少了几分锐气,连忙趁机道:“阁主大人,我该回去了……”
凤箫的手指又轻轻扫上符水云的面庞:“这五年来,本座忽略了你。今日一见,你竟出落得跟你母亲一样。”
他不提符水云的母亲还好,此刻一提,符水云眼眶便是一热。
也顾不得许多,推开凤箫的手,便仓惶逃去。
若再待下去,她很怕自己忍不住蚍蜉撼树,大仇报不了,连自己都保不住。
凤箫并未阻挡。
此刻在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寂然的微笑。他抬起左手,左手上是一串奇怪的手链,看上去像是用黑色细链穿起的十根指甲……
凤箫身上从不佩戴装饰,连玉佩都无,可是左手上,这串指甲炼成的手链,从戴上那一刻起,便没有摘下来过。
他举着手,凝视着手链,抚摸过每一片指甲,声音清冷如夜露,像是自言自语:“华儿,你高高在上不可企及,冰清玉洁不容侵犯,你的女儿,却要为奴为娼,做你最不齿之事。”
他小心翼翼地轻抚那些串起来的指甲,脸上有些哀怨,“这是你的罪,你有十个女儿都不够偿还本座……方才本座临时起意,还给她下了一些猛料,你的女儿,本座自然要照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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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水云回到临时居所,一颗心还在加速跳着。
夜色下,水畔一座空旷偌大的平地,搭建着十二座六角的一层小阁,小阁的门是由七层纱幔垂成的重工帘子。
此时在月光下,纱幔上的银线熠熠生辉。
符水云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所在的那一间。
阁子里的灯火看来早已熄了,房间里三张床,除她之外,剩下的两个已然入睡。
符水云衣衫还是湿的,她脱下来,晾在床尾。
将身子擦干,又将在教头尸体上抢来的储物袋压在枕头下,盖好被子,刚阖了眼。
忽闻邻床程静的声音细细小小地传来:“阿云,晚间教坊司教来了……”
符水云以为她睡了,此时她声音虽小,还是小小吓了符水云一跳,符水云道:“嗯,她来做什么。”
程静道:“查头绳。查我们的头绳。她将我们三十五个同伴的头绳都查了一遍。大家都没有人丢头绳,内阁发给我们的是三个,检查的时候,大家都拿出来了三个。”
符水云瞳孔一缩。
程静小心翼翼道:“刚才……你不在阁子……除你以外,大家的头绳都没少,所以……”
符水云喉咙有些发涩:“她怀疑我了?”
程静在被窝里对了对手指,她的眼眶一酸,小声道:“嗯……司教等了会儿就走了,说是找咱们教头……她还说,素女和司教私通是大罪,她大公无私,已经处死了她手底下的李姥姥,也要咱们教头处置内鬼,给她一个说法……”
符水云闭上眼睛。
程静又道:“阿云,我相信你啊……这肯定是误会……你……如果你的头绳实在丢了,我的,我的借给你……你混过检查就没事了……反正我的都检查过了……”
哪有那么简单?符水云柔声道:“傻孩子,你先睡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程静又小心翼翼地摸过来,摸到符水云床尾的湿衣服时,她嘴巴一抿,有些害怕。
可仍然压下不好的想法,摸到符水云床头。
符水云睁开眼,黑漆漆里,隐约只看到一双晶亮晶亮的大眼睛,接着,程静将一个东西放在符水云床头,又摸了回去。
由于紧张,左脚还绊了右脚一下,差点摔倒。
可她宁愿撞在柱子上碰破了额头,也不愿意就势倒地上砸出什么动静,吵醒另一个同伴。
“你没事吧?”
“没事,阿云,睡吧,你要小心些。”
符水云心里又暖又涩:“嗯,你也好好休息。”
说着,摸到了程静放在她床头的东西,是两个头绳。
过了会儿,符水云觉得程静大概睡熟了,便起来将头绳重新压在程静的床头下。
符水云躺回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捧出李姥姥交给她的包裹,然而包裹也湿了。
包裹里有一个手镯,一小袋下品碎灵石,还有一封信。
符水云往窗边靠了靠,借着月光,读着上边的一字一句,信上说,不论最后所往的归宿在哪里,都要自强不息照顾好自己,信上还说,这个手镯是孙女儿生前赠送她的秘境战利物,是有灵力的,是她此生剩下的最宝贝的东西,希望日后能够陪伴保护符水云,那一段一语皆是关怀,字迹却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