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想起从前,她轻轻笑了一下,将枣子推了回去,并未用力托着。
贺荆从未想过她会推脱,没有伸手去接。
那一篮子的由着仙浆玉露养着长出来的枣子一个个都掉在了地上,滚得到处都是,狼狈地沾上了灰尘。
空气里凝滞着沉默。
贺荆看着地上的枣子,忽然就想,当时她是不是也像是现在一样,喉口要用力吞咽着,才能忍住那上涌的血气。
“我下次再来看你。”良久之后,他轻轻说道。
不想有下次了。
窦炤这话还没有说完,眼前早已没有贺荆仙君的身影,只留下空气里的冷香提醒着她,贺荆仙君真的来过。
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窦炤腿一软,差点摔倒。
贺荆从窦炤的房间里出来,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冷月都藏在了云层后,不带有一丝温度的冷。
“噗——”
终究是忍不住,口中一片腥甜。
‘啪嗒——!’
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贺荆眉头一凛,抬头看了过去。
恰好此时起了风,风将那浑身包裹得严实的女子头上的帷帽吹开了 。
帷帽下露出一张惊恐娇羞的脸,那脸染着一层污色,看不清容颜,可贺荆却猛地瞳孔紧缩了一下。
“浅雪……”
那女子似乎不受贺荆的威压,竟是颤巍巍地喊了一声,“是,是大师兄吗?”
第15章
浅雪出身高贵,来自天河,更多的人尊称她为天河神女。
十万年前天河神女的陨落是天界九重天众哀的一件事,至今为止,天华帝君都闭门不出,整日买醉,天上宫阙幽幽荒芜。
浅雪的命本就是被强行逆转挽回得来的,再次陨落,便没有再生的可能了,魂魄都无处搜寻,陨落的瞬间便已是化作混沌,归于虚无,再无可寻了。
如今凡界竟是有一个与她生得如此相似的女子?
转世?这绝无可能。
贺荆眯着眼没有动,夜空下,他负手于后,神情清冷,那些雪落在他的肩头都似乎在给他添加更多的风华。
明明不是浅雪,可贺荆还是从她的眉眼之间看出了一点浅雪的影子,不神似,却貌似,虽终究还是差了许多,但却足以令他侧目停顿。
更何况,他在这里布下了威压与结界屏障,除非他撤掉,旁人根本不能靠近这里,她又是怎么到这里的?在这里又多久了?
云朵儿腿一软,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她仰头看着那风华无双的男子朝着自己靠近,眼前雪花如鹅毛,她努力睁着眼睛,才能将那男子的脸看清楚。
俊美不似凡人,眉眼勾勒如画,怕是天界的仙君也不过如此,只一眼望过去,便是令她沉沦了。
他不是大师兄,那他是谁?半夜里竟是会出现在窦炤的房内,她刚刚来时还隐约听到了几句窦炤喜欢大师兄之类的。
窦炤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哪里认识的这样的英杰?
“你叫什么名字?”
“云朵儿。”
云朵儿仰着头,看着已经走到她面前的男子,羞怯娇柔地问道,声音婉约动听。
离得近了,贺荆听到这声音时脚步都忍不住顿了顿,虽语气不同,可音色竟是都相差无几,他低下头来微微弯腰,轻轻勾起了她的脸,仔细看她此时有些受伤的被蒙上了一层乌色的脸。
“云朵儿?”
贺荆低喃了一声。
云朵儿的心砰砰跳,克制不住她的心为面前的男子狂跳着,她在想,他是谁?生得竟是比大师兄还要好看,那与她要结婚契的九重天的贺荆仙君不知有没有这般好看。
所谓神谕,不过是他的一道法旨,遵照着他的意思将一道仙力落下,产生缔结关系。
如若对方并不是他想要缔结的人,自有他设下的紫云雷电做惩罚,不是天罚,却是震怒。
她的脸上蒙着的这层乌色,显然不是寻常的伤,而是在几重保护下依旧被伤到的雷电损伤。
是那个想要替炤炤应下婚契的女子?
贺荆指尖的力道忍不住收紧了一些,也用力了一些。
云朵儿只是□□凡胎,虽天赋极佳,如今也不过是灵寂境,哪里受得住贺荆的力道,她不由闷哼了一声,眼眶里都盈出泪来。
“好疼。”
贺荆抿着唇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才是松开了云朵儿。
他在云朵儿身上施了一道仙力,清除了她身上因为紫云雷而生出的种种乌色,同时也种下了一道术法,若她伤害炤炤,则必被反噬。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云朵儿见他似乎想要走,忍不住鼓足勇气,轻轻喊住了他,声音柔媚可人,在月色下似是能蛊惑人心。
贺荆看着她这张恢复本色后越发像浅雪的脸,态度不由便软化了一些,清冷的脸上虽然依旧没太多神色,但他却开了口,声音里有几分柔色,“我姓贺。”
云朵儿还想知道得更多一些,哪知道面前的男子转瞬便化作云烟,消失于眼前,她立时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甚至她还伸手去抓,但终究是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
大雪天的地上很冷,那些鹅毛大雪落在身上沁入衣服里也很冷,但云朵儿却没有动,就好像是自己动一下,刚才的那个梦就会破碎,那个仙人一样的人就会记不住一样。
贺郎……贺郎究竟是谁?
是哪个门派的人?如此风姿卓越,又是修行中人,应当是本身出身于凡界世家又修了仙的,该是坤山派的弟子吧?
坤山派弟子众多,往日隐天宗又没有什么可能与坤山派有联系,所以,坤山派里的弟子她并不相识。
或许等这次回坤山派,她该去打探一下。
云朵儿咬着唇想着,却见大师兄急匆匆地从屋子里出来,直接去了窦炤的房门外,她立刻站了起来躲到了屋角后。
“炤炤?”
卫漱的声音有些高,更是因为着急而有些急促。
窦炤已经扶着桌角站稳了,此时听到外面大师兄的声音,不由鼻子一酸,竟是觉得委屈至极,“师兄。”
卫漱听到自己师妹的声音虽然还平稳,可明显尾音有些发颤。
从小到大,只要是心里受了点委屈,炤炤想强忍着,又忍不住时就会这样。
卫漱一下子就心疼了,“炤炤,我可以进来么?”
窦炤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过去开门,迎着门外的雪看向师兄,师兄头发上都沾着雪,她踮起脚尖替师兄拂掉,“师兄。”
卫漱先上下打量了一下窦炤,见她衣服穿得整齐,只是头发还湿漉漉的,便是沉了眉,他再环视了一圈屋子里,见地上有许多滚落的枣,不由眯了眯眼。
他走了进去,先拿起浴桶旁边的毛巾给她擦了擦头发,又抓起被衣架上的披风将她裹住,然后问道,“枣子是怎么一回事?先前有人来过?”
虽然重新遇见贺荆仙君一事令她心间情绪难平,可她下意识地并不想让师兄知道这件事,她垂下了眼睛给师兄倒了一杯茶,不敢看师兄,“晚上突发奇想想去摘点枣子吃,洗过澡起来时摔了一跤,枣子就滚了一地。”
卫漱:“……”
如此拙劣的谎话,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偶尔撒个谎骗他没有人欺负她时就会这样。
卫漱敲了敲窦炤的额头,却并未戳穿,只帮着她擦了头发,“以后小心一些。”
“嗯,我知道的师兄。”窦炤松了口气,这才扬起脸来接过了毛巾自己擦,“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的确不是小孩子了,大半夜的会出去摘自己并不喜欢吃的枣子。”卫漱的嗓音温温润润的,却莫名让窦炤心虚。
“好了,早点睡。”
卫漱也不舍得说炤炤更多,只是他右眼下的红痣在屋子里烛火的照耀下摇曳得更加鲜艳。
窦炤嗯了一声,送了师兄出去。
卫漱站在窦炤门外良久,却是没有回房间,踱步离开了客栈。
月光镀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朦胧虚无的光,似伸手抓不住。
屋子里的窦炤想着明日就要回坤山派,真希望云朵儿和师父真有办法能帮她躲过婚契一事,虽希望渺茫,但她必须试一试。
否则她真的怕贺荆仙君疯魔起来。
贺荆仙君是九重天战力第一的仙君,本就是倨傲的,他可目无凡尘,也可掌控一切,如他真的想,她根本逃不出仙君的手掌心,是死是活,不过是他的一个念想。
窦炤这一晚上是别想睡了,她索性盘腿坐在床上凝神修心。
她的心,很乱很乱。
云朵儿一直猫着等着确定大师兄走了,才是松懈下来,才敢释放气息,来到了窦炤的屋门外。
窦炤不过是一个区区筑基期,而她已是灵寂期,瞒过她悄无声息地进屋内并不难。
进来后她便发现窦炤正在床上盘腿修炼,极为用功,对此她心中嗤笑,像是窦炤那样的天赋,就算是再用功又能如何,到顶怕就是个灵寂期,连金丹都够不上。
却可恨有这么一桩婚契,德不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