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窈等了半天,只能看见她慌张下不停眨动的眼睫,到底不想逼问,看她一眼,回身出去了。
谁能没有自己的秘密呢?
江素素明知道会引人怀疑,还是坚持编了瞒不过她的借口,拖着一大家子出来了。
有句话怎么说:难得糊涂,就难得糊涂吧。
阿窈他们愿意彼此糊涂,长公主却不敢糊涂。
谢府里头外面看着还是一片平静,其实几个当家人早已经忙翻了。
去接人的暗卫在谢长赢身前长跪不起,情愿以命赎罪。眼睁睁看着马车掉了山崖的谢长亭与杨岑,赤红着眼在山下马车的残骸边找了几天,竟然连衣服的碎片都没寻到,几乎发了狂。
等到顾谈礼的信送了过来,府里才知道,原来落崖的地儿找错了。谢长赢一边赶紧带人接长公主与崔氏回来,一边使人去给弟弟报信。
“二爷,公主与杨太太都寻着了。”侍卫飞身从马上翻下来,不敢抬头。
两人早已经问遍了周边的庄户人家,不眠不休找了几天,眼里尽是血丝,憔悴不堪。
如今听到消息,像是活了过来一般,谢长亭一把拎起侍卫的领子,嘶哑着嗓子问:“如何?”
“大爷请两位爷,速归!”
杨岑和谢长亭两人快马回了京城,后面的小厮狠命催马,却也只能眼看着两位主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恐慌像是巨大的阴影,时时刻刻跟随,如影随形。
两人如今也明白,谢长赢为什么一连说了几遍:速归!速归!
长公主已经是年近五十岁的人了,崔氏老来得子,比长公主还大上两岁。两人一向养尊处优,只论身体,就如同花棚子里头养在盆里的娇花,从没经受过风吹日晒。
如今一朝滚落山崖,即便能找到,只怕也是......
凶多吉少!
杨岑此时才明白,当初他病危之时,母亲的心境。就如同他此时,不只一次想让时间倒回,当初上了马车的人,宁愿是自己。
平时要两个多时辰的路途,如今他们只用了一个半时辰,等到了门前,反倒不敢进来了。
两人对望,紧紧抿着嘴,谁也不愿先进去。
若是不进,母亲就仍然是活生生的,会笑会说话,会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若是进去,只怕....就再也没了母亲了!
正在这时,崔氏的贴身丫鬟从里头出来,眼睛都是红肿的,等看见杨岑,只叫了一声大爷,眼泪就如同开闸的水一般,再也忍不住了。
他这一哭,叫杨岑心里一沉,他再也耐不住,忙翻身下马,一路甩开挡着他的人,直往里冲。
“孽子!混账!长公主府里,怎能容你放肆!”杨岑心里只想看见崔氏,不妨半路被一张黑脸截了去。抬头一看,却是他爹。
“我娘呢?爹,娘呢?”
“你娘在西园里,太医已经诊过脉了,说只要静养一阵就没事了。”杨二老爷看这儿子焦急的形容,放缓了口气,也不忍苛责他。
两家人,几日谁不是辗转难眠,规矩在人伦之前,还是能放放的。
杨岑一下子松懈了力气,犹不放心,一直等亲看着崔氏好端端躺在床上,
这才安稳下来。
他坐在窗下,芭蕉叶子葱绿,框在透雕着菱花的乌木窗子里,宛如一副画一般。
仍然是如同往常的安和宁静,谁知这半月,看它的人早已历经悲欢。
他愣了半晌,忽觉得脸上湿湿的,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了满脸的泪。
他索性捂住脸,低低笑了起来。
真好,他爱的人,都在。
另外一间房里,长公主正嘱咐谢长亭,去查一查后宫前贵妃赵氏娘家婶子的干女儿。
谢长亭被这复杂的关系饶晕了脑袋,谢长赢目光一利:“难道娘落崖的事,与赵家有关?”
“瞎说什么!”长公主瞪他一眼:“人家这姑娘救了我,还好心送我们回来。
你只查查她怎么去了这庄子再说。”
谢长赢一笑,出去却令暗卫将赵家的动向也一一弄明白了。
万一,那姑娘是另有心思怎么办?
可惜,等他的人到了农庄里头,阿窈与顾谈礼早已收拾收拾回京了。
再问旁人,农户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是京里的老爷带着两位姑娘过来斋戒。
再往庵里追,追到了另一个姑娘的名字叫江素素。
再往后,就得不到更多消息了。
在赵府的人并没查到异动,只知道当初京里流言传得满天飞之时,这位瑶席姑娘便离府出走了,此后赵府的小公子一蹶不振,与其母有了龌龊。
不过这些,都没有先皇横死,朝堂变天对他们的影响来得大。这事一出,赵府还哪里管得着一个外八路的表姑娘,一时间府里愁云惨雾,满门心思要替自己府里出脱。
“我看这赵府,是没这样的心思的。”谢长赢哪了消息过来,哼笑:“他们眼下只庆幸,当日那赵贵妃生的并不是个皇子呢!”
长公主也是不屑:“这赵府好歹也是读了书从科举上起家的,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当初那府里小姑娘敢传这样的话,就是硬生生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合该打上门去讨个公道!谁知他反倒逼了自己家亲戚出府,还对外散了名声,说这姑娘一向孝顺,早就决意去到庵里头带发修行,吃斋念佛,替亡母超度去了!能骗的了谁去!”
长公主想起阿窈年纪不大,行事端方又不失俏皮,很是喜欢,心就不由自主地偏了:“怪不得这姑娘要走,难道不是亲生的,便由着他们家磨搓?!就该有这份气性才好!倒是姓赵的一家子,还以为别人成全了自家的好名声呢!”
谢长赢笑道:“看娘这样喜欢,不如接了她到府里来陪您说说话?”
长公主摆手:“没得拘着别人做甚?也是有自己家的,更别提你还找她不到......”
长公主现下心心念念的阿窈已经坐着马车,与江素素,小琪与万婶晃晃荡荡回了南城。
京城一场浩劫,此刻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到底不是像前朝那般,外族入侵。那才是十室九空,尸骸满地,乌鸦栖枝,血肉横遍。
这不过是皇室内讧,来来回回的军队只奔着皇城里头去的,外头百姓不是乱出门四处窜的,都没什么大碍。齐王只用了两天就攻破了内城,发下的第一道令就是,让各营兵士不得扰民
,但有趁乱打家劫舍,入侵门户,劫人钱财,淫辱妇女的,斩立决。
这话一出,再杀了几个以儆效尤,连京里的宵小们也不敢出头了。
这一条政令一下子就帮亲王拉拢了人心,战战兢兢在家里躲了两天的百姓们看着每一个街口立着的兵士,这才安心下来,马上就把命短的先皇抛到了脑后。
因此等阿窈到了巷子口,就看见一条吃食街仍然是熙熙攘攘的,孙大妈的包子铺热气升腾,咬开一口,就能闻着馥郁的肉香味,惹人发馋。
粥铺的老板远远看见她与江素素回来,就大声嚷嚷:“江家小哥,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家我孙子天天念叨你们江家的烧卖!”
一边用粗瓷碗给她盛了一勺子甘草雪水:“你们可算是有福的,没摊上这场祸事。看这走的一头的汗,喝一碗打散发散。”
阿窈一边坐下一边跟他们聊:“刘大爷,你家里一向还好罢!”
“好!托新皇上的福,连个贼也没摸进来!”老板哈哈大笑。
旁边老板娘立刻用手肘碰他一下:“什么新皇上旧皇上的,你嘴上能不能加个栓子?就咱家里那几块破墙头,贼摸进来干嘛?摸你的破衣裳啊!”
阿窈也大笑起来。
老板娘一眼瞟见老板还想给阿窈她们再添上一勺子,连忙跟阿窈说:“我看着之前那个卖油的成大郎天天在你们家门口转,大郎你还不带着素娘回家看看,别少了什么东西。”
阿窈心知肚明,谢绝了老板还要留他的好意,回了家。
走几步路还能听见老板埋怨自己浑家:“你说这些做什么!成大郎那孩子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缺斤少两过?每年倒还要送咱们家一壶,怎好在背后说人?”
老板娘横他一眼:“你老实做你的罢!一天没有几个钱,全被你送了别人去!他自回自己的家,与我什么相干!”
小琪愤愤不平:“这娘们拿咱家的烧卖也没少,不过就是白喝一碗雪水,就赚了她这么多话!”
“不也赚了你这么多话!跟她计较什么!”万婶低声把小琪说了一顿。
阿窈几人走到门前的时候,果然就发现有人在自己家门口,一边搓着手,一边往来徘徊,不时往里看。
“成大哥!”阿窈上前去叫他,笑道:“你怎么在我家这里?”
“遥哥儿!”成大郎一转身,看见阿窈,大喜,下意识就往他身后看过去,恰好瞧着江素素捏着帕子,侧着脸儿低着头站在那里。
他这会一颗心才落在肚子里头,待要再看两眼,又怕自己唐突了佳人,要是不看,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怕别人看出自己的不自在,就只能一个劲地跟阿窈套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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