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岑凝神想了想,到底没有问出来, 连一个小童都知道, 想必齐师傅那边早就得了更多消息,这里不过是市井传言,问多了倒惹人怀疑。
“也罢, 多谢小哥了。”
见他没有多问,小童暗暗松了口气,利落地收了茶具,又是一幅天真烂漫的样子:“小的去给官人上点吃茶的玫瑰花饼。”
杨岑一瞥之下, 看见他躬着身出去后, 手碰了碰落在袖间的荷包,脸上控制不住地添了几分喜色。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杨岑摇摇头,蘸着茶水慢慢画起了关系网。
京城, 扬州,西南,从南到北,相隔大约几千里,是什么势力能铺排开这么大的地方,甚而连天子脚下,国公府中都遍布人手。
或许应该反过来看,不是一个势力从无到有,而是从有到无......
“真的是......”
杨岑回头,阿窈正站在他身后,他一点都不惊讶。
“终于舍得睁开眼了?”
阿窈睡着的时候,眉毛平顺,呼吸绵长,刚才的时候,眉头却一直都在微皱着,眼睫像蝴蝶翅子一样轻颤,杨岑笃定她是装的。
大约是怕吓到了刚才的小童,一惊之下,别又成了闭了嘴的蚌壳。
“不知道,信息太少,按那位谨慎的个性,该不会有漏网之鱼......”
杨岑屈指敲敲桌子,有点头疼。
算了,他现在还是病人,不跟自己过不去。
他顺手擦了桌上的水迹:“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家。”有了齐师傅,他还玩什么猜猜猜的游戏,直截了当问出来就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在家中等他们的不是齐泰,而是摸着胡子的白老头。
刚一见到杨岑,就对着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药材尽数都备齐了,看世子的精神也养得不错,明日就可以开始了。”
杨岑触到他的眼光,脊背一寒。
他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像只刚出栏够了斤数的猪,只等绑起来就可宰杀了。
齐泰相形之下就要严肃很多,他拱手问道:“请问白先生,中间可有什么风险?”
白先生又摸了摸他不剩几根的胡子:“风险大小全看世子,浸药的时候若能忍得过这小小一点疼痛,也就无碍了。”
齐泰放下一半心,转身交代:“我这边接了急命,不能推诿,要往南边走一趟,你不要任性,一切全听大夫的。”
杨岑想起白天听说的,冲口道:“可是...可是表弟的事?”
齐泰警告的目光让他陡然醒神,连忙转了话题。
“你表弟无碍,好了,我立时就要走,咱们回来再谈。”
这事一时半会儿问不清楚,杨岑知道军务如山,也不急在这会儿,还是收拾了心情先治病为要。
白老头虽说性情乖张,言语从不客气,但说出的大话总能兑现,杨岑见他在师傅面前放了准话,便知道活命的希望又大了一些。
只要能多活些时日,忍痛算什么,别说一点点,就是刀山火海,杨岑也无畏无惧。
阿窈眼见杨岑早已乐淘淘的,便没再说太多,给他整整衣服,看他要进药房了,忽然心慌,忙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 怎么了?”当着齐府一群人的面,杨岑不好像平日一样伸手揽她,只是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悄悄笑道:“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阿窈去够他的手,紧紧攥住的时候才多了一些安稳,就隔着这么一道门,能有多远呢,她笑话自己娇气。
“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白老头独辟出三间倒座房,答应治病前第一条规矩就是,闲杂人等不许进这个屋子,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声发问。
阿窈不敢有违,在屋里惶惶戚戚坐了半天,做什么都是乱的,索性搬了脚凳坐在黑油大门前面,也不进去,只是遥遥望着。
隔得这么远,里面她望不见也听不见,自然不知道里面的杨岑是何等煎熬。
奇珍异草各有芬芳,白老头却用这一堆的稀罕药材熬出了一大桶泛着恶心臭味的东西。
他也不是多爱干净的人,这会儿只看着就想痛痛快快吐一回。
兴许,这第一步就是催吐?
“进去!”白老头毫不客气喝令,嫌弃杨岑动作太慢,直接把他踹了进去。
杨岑猝不及防,攀着桶壁扑腾几下,忍不住干呕几声,他连忙屏住呼吸,才感觉有了生的希望。
他刚要开骂,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捏在别人手里,只能泄了气在心里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出去了,看他怎么揍这个老头!
“松开!”白老头把他的手拿开,板着脸:“好好泡着!”
杨岑苦着脸,默默忍了一会儿,终于适应了一些,这才能分出精力去看白老头下一步要做什么。
“你们看着水温,触手微烫即可。”白老头叮嘱了几个药童,自己端坐在木桶前的高凳上,拿着本子,目光灼灼盯着杨岑,满是兴奋。
哪怕同是男子,杨岑都觉出了几分不自在。
“我说白老头,你不能坐远一些吗?”
“你现在感觉如何?”
“有点热。”杨岑老老实实回答。
“再等会儿,再等会儿。”
再等会儿什么?杨岑感到大事不妙。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这点热渐渐烫起来,变成了一颗火种,水雾缭绕里慢慢积蓄力量,最后成了闪灭的炽红。
突然之间,一阵剧痛袭来,腾地一下他的五脏六腑都烧燎开来。
火势滔天。
他似乎变作了一个灶膛,肢体与骸骨便是干肢枯柴,火舌无处不在,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但灶膛是觉不出痛楚的,他却能。
杨岑忍不住嘶吼起来,这种痛好似成千上万片刀锋,撕裂了他的神志,难以拼凑出完整的意识,而在烈焰包裹下,他的肢体焦了又生,生了又焦,但生的时候却是加倍的煎熬。
任凭他怎么挣扎,总有人使劲按着他,拖着他,重又将他塞进火海中。
“撑下去,撑下去你就赢了!”
是谁在他耳边喊?
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干系!困兽从不会放弃逃生。
“师傅,这样下去不行!”
终于,在这肆虐的火海中出现了一个缺口,杨岑咬着牙,挣脱得更加厉害,眼看着离生口越来越近,痛苦有了退缩的势头。
“坚持下去!我等你,我等你好起来。”
猛然,在黑色地狱一般的世界里,有个带着哽咽的声音切出一线暂可喘息的空白,他蓦然怔忡,逐渐回忆出自己现今的处境。
杨岑立在焦土与火浪的边缘,毅然转身,重又走回。
早便没有了日和月,时间与空间都压缩成原始的一点,星移轮换于他毫无意义,在这毫无人烟的荒原里,只有他一个旅人在艰难跋涉,时而是苦痛的浪潮裹挟着他,让控制不住地痉挛,时而是尖利的疼痛将他一刀刀剐除,有时他以为早就忍过了沧海桑田,回头却发现只是喘息之间。
每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便有一双盈盈泪眼出现,莫名地让他又多了一些勇气。
这勇气不多,但也足够支撑他多忍过一刻,多走一步。
“阿窈,阿窈,”他无意识地念,手使劲张开又攥紧,好像要抓住什么渐行渐远的人。棉布撕成的布条已经足够柔软,却仍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下磨出了血痕。
“师傅,不如让门口那个姑娘进来吧。”连看惯了生离死别的药童子都有些不忍心。
他们如今还能绑得住这位祖宗,全是靠他骨子里还留存的一份抑制,让他即便在神智不清时也压制着自己,不会像最初时不顾一切的发疯。
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人,也能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妇人家只会哭哭啼啼,好容易找着这么一个好料子,可别坏了我的事。”白老头无动于衷,捻着银针慢慢刺在一处穴位,一点点转动。
刚刚安静片刻的杨岑一下子抓紧了床沿,露出痛苦的表情。
药童同情地看了一眼杨岑,没办法,他只能帮到这儿了。
“你去按这个方子再抓副药,上水八升,去浮沫,再煮。”白老头在自己的医案上记下几笔,拿着方子嘱咐药童。
“是,师傅。”
药方就在左近处,他刚开了门,就见守在外面大门口的阿窈一下子站了起来,眼巴巴看着他。
“连大夫,我家相公......”
药童小连暗自叹口气,这总得有几十次了吧。里面的人是不得不熬,外面的人熬了又有什么用。
他的脸色一变得晦暗,阿窈就慌了:“怎...怎么...”
既答应了要守规矩,阿窈半步雷池不敢越,拿着杨岑的小金表,看上面的刻针一点点走,走一步都是煎熬。
先前有段日子,里头人进进出出,手上有端热水盆的,有拿白布巾的,大桶大桶的汤药送进去,是不是能闻着几声惊叫。她心惊胆战,攀着门边几次想进去,脚迈在半空,却都缩了回来。
直到有人心生怜悯,多跟她说了一句:“最难的时候已经熬过来了,姑娘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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