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夏就坐在对面,隔着一扇特制的玻璃,双手双脚都上了镣铐。
他面无表情:“啊,还行吧。”
“我看了整场游戏的空间回放,最后剩下的那个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你一监狱长也这么八卦?无不无聊?”
凌橙暮轻巧地勾了唇角:“那姑娘的记忆,已经随着你入狱一并抹除了,她不会再记得你,你不后悔吗?”
靳夏沉默半晌,自嘲地笑:“真想保护一个人,谁会考虑后果?她不记得我最好,记得了反而累赘。”
凌橙暮点点头:“很好。”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起身离开了,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
那时的靳夏莫名感觉,这位监狱长,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古怪一点。
却也稍微的,更温柔一点。
……
“沈秋,24岁,破坏总控制室,连杀十余名关键npc,使得整个赛车系统运行瘫痪,并有拒捕和暴力袭击执行官的重罪情节——连执行官也敢打,是个狠人。”
沈秋当初头发比现在长一点,都快遮住眼睛了,颓废阴郁,搁哪看都像极了不安定因素,随时可能制造混乱的那种。
他闻言冷哼:“如果那姓秦的不带枪,我早就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
“你们这些监察局走狗,都对自己的实力特别自信是吧?”
凌橙暮倒也没生气,她平静反问:“其实你就算不反抗,那一场任务也是必胜的,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反抗是为了尊严,不是为了继续苟延残喘,我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让这狗系统来判定输赢。”
“但你反抗失败了。”
沈秋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锐光摄人:“无所谓,至少我认为自己成功了,要杀要剐你干脆点,别耽误时间。”
凌橙暮笑了:“好啊。”
她走出审讯室的时候,照例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影远去,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直到很久之后,记忆被部分抹去的沈秋,仍能在梦里模糊忆起这一幕。
年轻的监狱长将手搭在他肩头,眼神坚定,是银河深处最明亮的星光。
可惜当年,他还不懂那眼神的含义。
……
时空大狱每个月都有一次放风机会,放风地点在紧挨校练场的禁武场。
凌橙暮通常搬把椅子坐在那边,名义上是对犯人们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实际上却是进行叛逆的精神交流。
没关系,反正除了审讯室和四位首席的办公室,监察局的一切监控都只摄录画面。
于是最常见的画面,就是犯人们接二连三地来,均以最沉痛自省的表情,说最不着调的胡话。
“监狱长,饭里什么时候才能多点肉?犯人也有情,犯人也有爱,犯人也不想光吃菜。”
“行了别废话了,五千字申报论文我昨天刚提交局内审核,能通过的话下周就有肉了。”
“监狱长,有希望整点酒来喝吗?”
“我想喝都他妈得偷偷摸摸,你可能需要电击清醒一下。”
“监狱长,春夏秋冬那四个人又打架了,我们劝架还挨了两拳。”
“那就长点记性,以后不要再去劝架,他们又打不死。”……
难得有一次严肃正经的谈话,是在第二年年底时,从来只远远站着的沈秋,破天荒主动走到了凌橙暮面前。
郑春、靳夏和文东看见了,还以为沈秋要寻衅找茬,赶紧也都围了过来。
凌橙暮正摆弄着自己的肩徽,她懒洋洋抬起头来,挺纳闷地打量他们。
“有事儿啊四位?我这不负责调解矛盾,去打一架,谁赢了谁占理。”
“没打架。”沈秋一瞬不瞬注视着她,“我听到你那天和秦策的谈话了,我们这些人,如果两年仍没被定罪发配,你身为监狱长也要承担责任?”
她也不在意,仍是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监察局内部规定的问题,怎么你还挺操心的?”
“我自己拼命归自己拼命,从不干那连累人的事。”
“我说你连累人了?”
靳夏闻言有点着急了:“监狱长,该怎么罚怎么罚,我们都有心理准备,您可犯不着为了我们担责任。”
郑春和文东也点头:“大不了您稍微费点心,把我们几个发配到同一系统去做个伴,我们就能念着您的好。”
凌橙暮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犯错的玩家才要被定罪发配,你们没错,我怎么定罪?”
“……什么?”
“我说,你们并没有做错。”她向后靠在椅子里,一字一句重复,“那些反人性的系统根本就不该存在,你们只是做了很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勇气可敬,何错之有?”
此言一出,春夏秋冬四人都愣了。
许久,沈秋才难以置信地追问:“你从不认为我们有错?你是监狱长,你的职责不就是审判吗?”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凌橙暮说,“身份是身份,良心是良心,随意处决你们,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那你……”
“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受罚,反正我也等不到那天了。”
靳夏惊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不到了?”
她笑着看他一眼,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叮嘱。
“下个月的放风日,一旦听到警铃响起,你们四个立刻带着全体犯人往校练场的方向撤退,到了那,自然有人教你们该怎么做。”
“那你呢?”
“我有正事。”她想了想,又很愉悦地补充了一句,“期待已久的正经事。”
春夏秋冬甭管性格脾性如何,其实都算是心明眼亮的通透人,听她这话多少也懂了。
“监狱长,你……你要造.反?”文东声音有点发颤,他脸色极难看,“你有把握吗?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凌橙暮眉梢微挑:“你们当初在各自系统兴风作浪的时候,想过失败的后果吗?现在还不是一样被抓到这来了?”
“……”
“被困在这种鬼地方,活三十天跟活三十年没什么区别,我是你们的监狱长,理应做个表率。”她放下茶杯,语气非常坦然,“赢了是先行者,输了是殉道者,没什么可怕的,问心无愧就好。”
“但我希望你们都好好活着,替我看看真正自由的那一天。”
【三】
作为实权并列的局内首席,赶上多事之秋,如果各平行空间需要逮捕的犯人太多,执行官忙不过来,监狱长偶尔也要去执行一下任务。
大约是任职的第二年年中,凌橙暮和秦策一起,前往镇压了其中一处平行空间的玩家暴.乱,共计逮捕三十九人。
结果谁能想到这三十九人里面,还有俩特年轻的孩子,男孩十八.九岁,女孩只有十五六岁。
“这俩孩子扣下吧,不用送去时空大狱了。”她说,“直接送校练场,让常肃想办法和许霄交涉,植入真晶芯片瞒过系统,就装作局内成员接受训练。”
秦策阖目叹息:“真的决定了?”
“嗯。”
“行。”他说,“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随你喜欢。”
凌橙暮似笑非笑朝他投去一瞥:“怎么,和我共事觉得很辛苦?”
“也不算很辛苦。”
“说实话,看见那俩孩子,我总难免去想,咱们像他们一样年少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
可惜记忆是空白的,想回忆也无从回忆,徒增烦恼罢了。
秦策侧眸看向她,神色沉静,一言不发。
那支雕刻凌霄花的桃木簪子,仍插在她发间,衬着如墨发丝,色泽温润。
……
那一对少年少女,就是后来的伍时玖和陆零。
年少相识,彼此陪伴,凭着一腔热血执意抗争,只为了不必再这样被操纵着,活过接下来的几十年。
索性他们遇到的是凌橙暮,又受常肃教导,逐渐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原则与信念,都是能够传承下去的。
当初时空监察局那一场动乱,陆零也是知情者,他提前将伍时玖送进了时空通道,想的是先把她保护好,自己愿意跟着哥哥姐姐去赴死。
但凌橙暮没同意,她了解了他的决心,却交给了他另外的使命。
“及格,真不走吗?”
“不走,监狱长,我哪也不去。”
“好,那我将来要是死了,你可以接替我的位置。”……
所以最后,陆零成为了继任监狱长,并与执行官秦策,进行了长达三年的合作共事。
他忘记了一切,唯有曾经的少年意气从未磨灭,等待着被时光再度唤醒。
我们终将重逢。
【四】
许霄从十五岁开始担任信息官,至监察局动乱那一天,刚好整十年。
关于信息官的秘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时空监察局首席成员,每十五年一轮换,不同时期选拔标准不同,这一届的标准,是一代狩猎计划的优胜者。
表面上,是取综合得分最高的前四位,但事实上只取了前三位,第四名的观月绫子,被送去了灵异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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