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想找武器,然而澹台烬的人,并不会把这些东西乱放。她只好退出来,去船尾看看。
宽阔的河道,大雪覆盖了两岸,船行中央,离岸上的距离很远。
苏苏计算了下距离,失落地发现,自己现在不能御剑,根本过不去。如果用游的,她还没上岸,就会被冻死在水中。
她很头疼,这可怎么跑。
都怪七尾狐。
也不知道二哥回去后,七尾狐会不会找他。这次捉妖,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能飞,不能游,苏苏只能退回仓库。
天快亮了,如果被人发现她跑出来,大事不妙。
她泄气地缩在角落中,心想,只能等船过湾道,离岸边最近的时候,她试试跳水逃生。
*
女子缓步走过来,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她皱紧眉:“怎么回事?”
“夫人,奴婢早上给殿下送衣裳”侍女神色惊恐,“可是看见,殿下他……”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来。
“夫人”说::“你走吧。”
侍女行了个礼,心中惊惧,脚步踉跄离开。
夫人犹豫片刻,推开门,就看见盘腿坐着的澹台烬。
他面前有一只巨大的笼子,笼子里面,关了一只体型庞大的狼妖。狼妖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正在压抑地嘶吼。
外面的天幕是苍灰色,水上漫起浅浅的烟雾。
少年乌发红唇,伸手掏出了狼妖内丹,狼妖抽搐几下,没了气息。
澹台烬吞了内丹,没有抬头,用帕子擦自己的手:“你来了,随便坐。”
他的手指冰冷修长,骨节分明,鲜血被一点点拭去,指尖泛着白。
在他身前,这样的铁笼子好几个。
甚至有一具带血的骨架,白骨森寒。饶是以前也看过这样的场景,夫人心中依旧觉得一阵作呕。
澹台烬摊开手,一团黑气在他掌心聚集,他眸中浮现出亮光,然而,不过片刻,黑气消散。
他眼里的笑意消失不见,变得冰冷。
“还是不够啊。”
夫人看着狼妖尸体,忍不住劝道:“殿下,既然此法不可行,不若另寻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澹台烬慢慢咀嚼这几个字,说道,“不能习武,根骨奇差,出生便伤了肺腑,不知道能活几年。兰安姑姑,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他说着说着,盖住半边脸,笑起来。
“瞧你,脸色那么难看做什么?兰安姑姑,你莫不是也怕我?觉得这个办法丧尽天良。”
女子一张温婉的脸苍白,宛然是当年,“抛弃”澹台烬离开的兰安。
兰安连忙说:“殿下,兰安当然不会怕你。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只要殿下需要,别说几只祸害人的妖孽,便是大妖,夜影们也会给殿下找来。”
澹台烬满意地点头,用帕子擦手指,他的手指冰冷修长,骨节分明,鲜血拭去,衬得如玉的指尖愈发苍白。
“我当然相信兰安姑姑,你证明了自己的忠诚。我当然不会亏待你。你也不用为他们可惜。”他说,“世间万物,同样污浊。没有能力自保的妖,早晚是这个下场。我不过送他们走一程罢了。”
“殿下说得是。”
澹台烬看着自己的手:“当然,我也和他们一样,吸纳了那么多内丹,脏得无可救药。”
兰安心中难过又悲哀。
这么多年,她偶尔也会质疑当初自己的决定,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选择养育大一个恶魔,就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他去死。
她的命是柔妃的,娘娘想让他活下去,兰安便一定会做到。
本来太医说,小殿下活不过十岁,然而他靠着妖魔内丹,如今已经及冠。哪怕是一条错的路,也不得不走。
兰安只能盼着澹台烬强大,再强大一些,冷血无情也好,自私自利也罢,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兰安看着澹台烬俊美的侧颜,突然说:“船行两天,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听说,殿下在大夏国时,与叶三姑娘相处得并不好。”
澹台烬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了顿:“你想说什么?”
“兰安想说,这些年叶三姑娘对殿下做的事,足以让殿下把她千刀万剐。然而,殿下关了她两天。扔在仓库,什么也没做。”
空气陷入诡谲的静谧。
澹台烬说:“可笑,兰安,你该不会认为我对她,产生了感情吧。”
兰安没说话。
虽然这是个荒谬的猜测,兰安却忍不住往这方面想。
她养育过眼前这个少年,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会用一双漆黑的瞳,不解地问她:“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亡?倘若有轮回,死即是生。”
“我不过送它们往生,兰安姑姑,你为什么会哭?”
澹台烬生来残忍而不自知。
他幼时捉住蝴蝶,一点点收紧手,看它的翅膀粉碎。
澹台烬不杀那只污染他食物的蝶,最后蝴蝶失去翅膀,奄奄一息浸泡在污水之中,不知道是一夜中的哪个时辰,慢慢没了气息。
兰安走进去时,男童咬着被污染的食物,天真乖巧地指着蝴蝶说:“你瞧,我学会宽恕了。”
然而那是宽恕吗?
不,那是更加轻蔑而嘲弄的残忍。兰安不知道给他说过多少次不可以,不正确,这样做会被人当做怪物。
他若有所思,渐渐懂得,用更聪明虚伪的方式,达到想要的目的。
兰安前两日在看见苏苏时,认为她最后会成为那只蝴蝶,苍白地在某个夜晚,以痛苦的姿态,消失在人世间。
然而那姑娘,依旧活得好好的。
兰安:……
她清晨去仓库,看见叶三姑娘蜷缩在角落,双臂抱住自己,小脸脏兮兮,睡得香甜。
船开了整整两天,都快驶出大夏国境了,澹台烬没有杀她,甚至没有折辱。
他捉住了蝴蝶,却只不过放置“它”,甚至不太敢去触碰“它”的“翅膀”。
叶夕雾的出现,让他的残忍暂停。然而对于兰安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
从周国皇帝驾崩那一刻,等待澹台烬的,会是无尽的杀戮,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有感情。
澹台烬皱眉说:“我真是厌恶你这个想法。”
他按住胸腔,掌下的心脏,不疾不徐地跳动着,一拍一拍,冷硬又无情。
兰安为什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揣测,真是愚不可及。
“明日,船过嘉峪关。”他笑了下,“我让你看一出好戏。”
我证明给你看,我不喜欢她。
第24章 不可救药
澹台烬这样一说, 兰安难免想多了些。
她心事重重回到房间,尽管有心理准备,可是看见澹台烬吞吃内丹那一幕, 她依旧有种无力感。
婢女过来给她揉太阳穴:“夫人,你又不舒服了吗?”
兰安哑声说:“我最近,常常想起月空宜。”
婢女愣了愣, 没敢接话。
她是兰安心腹, 跟了兰安也有十多年,看着荆兰安从一个宫廷女官,变成夷月族的族长夫人。
当年澹台烬作为战败国周国的质子,被送去大夏。兰安知道,倘若真如此,殿下定活不下去。
她表面与澹台烬断绝关系, 不再管他,祈求周国皇帝放她出宫。
一路颠沛流离, 她到达了夷月族的地盘,兰安当时年轻貌美,一手回针绣, 美誉天下。
她教夷月族人纺织、养蚕、腌制食物, 后来顺利嫁给了夷月族长月空宜。
月空宜十分宠爱兰安,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可惜——
婢女低下头。
兰安夫人, 亲手害了自己的夫君,接管了夷月族的势力。
这么多年,夷月族的族长,已经从月空宜, 变成了荆兰安。夷月族擅毒、蛊, 族人骁勇善战, 荆兰安暗地开通贸易,练兵养兵,训练出夜影神卫。
鲜少有人知晓,荆兰安的执念,在于那个拯救她于水火的柔妃。
教她一切,庇佑她长大的温柔女人。
柔妃死了,支撑荆兰安往前走的,便是柔妃的孩子。
荆兰安对澹台烬视如己出,澹台烬在夏国为质这几年,训练出血鸦,与荆兰安通信。
他们暗中策反周国朝臣,只待澹台烬长大,羽翼丰满,便回到周国。
没想到周国皇帝暴毙,三皇子澹台明朗登基,澹台烬被迫提前回到周国。
婢女眼观鼻,鼻观心。
兰安夫人偶尔会提到死去的夫君月空宜,然而婢女知道,并不需要自己答话。
当年一个六岁孩童,和一个十八的女子,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都不会是柔善之流。
不知道兰安夫人是否后悔,然而月空宜死了,即便她后悔,也来不及。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婢女离开了,荆兰安拿出一个平安锁。
孩童用的平安锁,憨态可爱。
荆兰安抚上自己的脸,已经不再年轻了。时光无情流逝,养大一个小邪魔的人,自己最后也会慢慢腐烂。
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是报应。
逃不开的报应。
*
船行第三日,已经要靠近嘉裕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