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做饭?”
澹台烬轻描淡写说:“什么都会一些。”
小时候在周国皇宫,挨饿的时候他只能去掏燕子窝,太小的时候只能生吃,从他会跑开始,第一件事就是去学做饭。
衣裳破了没人补,他便学着宫女们刺绣,后来他暗地里被嘲笑了许久。
他用了许久才知道,世间男子鲜少会这些,哪怕是穷人家的男丁尚且不会像个女子般刺绣,更何况一国皇子。
他感知不到羞耻,也永远没弄明白,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太多人想要他死,而他做这一切,只是想活着。
苏苏这几日除了收到父亲留下的灵果,今日太阳升起之时,枕边还多了好几颗糖丸。
糖丸味道很好,她嚼着吃了,跑出门去。
恰逢澹台烬背着木剑走进来。
这么多天,她第一次见他穿白衣的模样,苏苏只觉得眼前一亮。
他穿玄衣时肃冷,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但苏苏从未想过,他穿白衣竟会这样好看。
少年长身玉立,宛如枝头明月,举世无双。
冷漠被冲淡,他此刻看上去,才像个干干净净的修真者。
澹台烬也是第一次穿白衣,哪怕入了逍遥宗,他依旧沿袭着从前的习惯,穿暗沉颜色的衣裳。
可是今晨那把箜篌建议他穿穿白色,白色到底是修真界的主流色调,一尘不染,从上古到今日,均如此。
澹台烬没理重羽。
重羽小嘴嘚吧嘚地劝:“试试嘛,苏苏喜欢,你成天穿着黑色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鬼修,且从来不换衣服呢。”
澹台烬面上冷淡,心里却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观察少女的反应。
只待她一皱眉便去换掉这身碍眼不易于隐藏和生存的颜色,少女跑到他身边,一双眼睛像是坠入了星星,她的性格本就大胆果敢,不吝赞美。
“澹台烬,你真好看!”
他抿住的唇微微上翘。
越发靠近离开的日子,重羽化作一个小巧的蓝色箜篌吊坠,在苏苏颈间。
它语调活泼:“此次出去,恰逢苍元秘境关闭,我送你们出千里画卷,届时你们也会离开苍元秘境。太好啦,我重羽终于问世了!”
它对外面的世界无限憧憬,苏苏被它的情绪感染,也颇为开心。
一旁的澹台烬眼里笑意淡了些。
重羽想起什么,给澹台烬说:“千万别忘记誓言哦!”
他们彼此对着心魔起过誓,不能提起千里画卷里的一切。不管是澹台烬的屠神弩,还是重羽的来历,两人均缄口不言。
这也是重羽主人的心愿,上古妖王希望女儿作为纯粹的仙体出生,有崭新美好的生活,不囿于上一代的恩怨。
苏苏渐渐接近她长大后的模样。
眼前画卷逐渐褪色,澹台烬心中突然有几分恐慌,苏苏和重羽的欢声笑语中,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我不会失去你,对不对?”
苏苏回握住他的手,点点头:“重羽说我出去就很厉害了,我会保护好你的!”这几日魍妖侵袭,一直是澹台烬在保护自己和重羽,哪怕知恩图报,她也要保护好他。
他眼里带上点点笑意:“好,我相信你。”
画卷彻底褪色前,澹台烬突然低声说:“苏苏。”
“嗯?”
“五百年前,对不起。”他嗓音喑哑,“还有,不恨你,我……”
他话音未落,眼前突然明亮起来,两人脱离苍元秘境。
重羽琴一闪,苏苏睁开眼。
她魂魄安定下来,灵台的无情道莹润,千里画卷一毁,她在画卷里的记忆全然不见。
她思维顿了顿,随即愤怒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她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这个人,打伤师弟,让自己坠入断崖。
许多人拥上来:“苏苏。”
“黎仙子,你没事吧……”
苏苏一掌拍向澹台烬,掌心带着无尽业火,打在少年肩头。
他漆黑的眼看着自己,眼里的笑意慢慢消失,不知为何,却没有躲。
澹台烬坠落在地,嘴角蜿蜒流下鲜血。
藏海惊骇地跑过来,连忙扶他:“师弟,你没事吧师弟?”
澹台烬握紧了拳头,血滴落在地上,掌心的追忆印,灼热到发烫。耳边不知是谁在说,我们重头来过,我长大以后,好好保护你。
怎么会没有事,他心脏之下,疼得快要死去了,师兄。
第90章 狠心
掌心的追忆印呼应发烫, 苏苏抬起眼睛,看见了澹台烬的目光。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澹台烬从来都是不可一世,桀骜阴郁的, 可是此刻他紧紧握着藏海的弟子袍,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白衣。
他看着她,目光盛满了被刺痛后色彩。
苏苏抿了抿唇角, 他这样的人,她怎么会觉得他在难过?难不成害人还会觉得委屈?
她动手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衡阳宗弟子将她团团围住:“黎师妹, 你怎么会……”
苏苏丝毫没有为澹台烬隐瞒的打算, 说:“他偷袭我和扶崖。”
衡阳宗的弟子闻言,对澹台烬怒目而视。
衡阳宗的人本就团结, 他们找到月扶崖时, 月扶崖身受重伤, 衡阳宗的弟子早就想找出伤害月扶崖的人报仇,在他们心中,澹台烬一瞬成了杀人夺宝心术不正的弟子。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他们恨不得一拥而上,给澹台烬一个教训。
藏海连忙张开手臂,挡在澹台烬面前:“诸位仙友, 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小师弟与世无争, 怎么会伤害黎师妹和月师弟呢?”
衡阳宗弟子道:“难不成我们师妹会说谎吗, 扶崖一定是他打伤的。”
两方对峙,场面陷入僵持。
衡阳宗有几个冲动的弟子已经拔出了剑。
藏海笑嘻嘻的神色消失, 也跟着严肃起来, 他回头看一眼神色苍白的澹台烬, 对众人说:“沧九溟是我逍遥宗的人,即便要处置他,也应该查明真相后,由我师尊兆悠仙君来。倘若师弟真是心术不正的人,逍遥宗自会清理门户。”
衡阳宗众人面面相觑,这个藏海平日里笑呵呵的,像尊弥勒佛,现在却半步不退让。
苏苏看一眼澹台烬,她记得因为他,自己坠入断崖,却也记得……有人背着她,以血饲魍,带她走过绵延的魍地。
松柏清香,一如人间皑皑白雪。
苏苏手指收紧,突然说:“我们走吧。”
衡阳宗的人说:“师妹?”
“走吧。”苏苏重复了一遍,率先回头往飞行仙器的方向走。
她心里明白藏海说得没错,澹台烬是逍遥宗的人,如今仙魔大战一触即发,个人私怨不能上升到两个门派之间的恩怨。
其他人对视一眼,纷纷跟上苏苏的步子。
一只苍瘦的手,猛地握住苏苏手臂。
藏海失声道:“小师弟!”衡阳宗的人好不容易没有立刻追究,小师弟还要追上去,是不要命了吗!
苏苏回头,看见一张隽秀漂亮的少年脸。
他不顾藏海的阻拦,声音喑哑道:“黎苏苏,你说过,带我一起走。”
你说好带我回家,你可以打伤我,没关系,反正早已经习惯了疼痛。但是你怎么可以……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呢。
苏苏注视着他执拗漆黑的双眸,轻声说:“放手。”
他又在骗谁,他既然知道自己是叶夕雾,便也该明白,叶夕雾永远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早在萧凛死去的那个夜晚,就再也不可能了。
白衣少年不肯放手:“你说过的,说过的……”
灵台里的无情道无声流转,苏苏说:“澹台烬,别那么可笑。”
她掌心一痛,追忆印幽幽散发着光,苏苏皱起眉,追忆印化作一条红线,一断系在自己尾指,另一端系在澹台烬手指上。
这是……什么?
澹台烬看见红线,眼睛里带上微弱光亮,他刚要说话,眼前的少女毫不犹豫以手指为剑,蓝色业火蔓延,将红线烧得干干净净。
他慌张去握那条线,业火烫伤他的手指,他只握到一手余烬。是不是这余烬也太过滚烫,烫到他眼眶微红。
“别再用这种卑鄙手段了。”苏苏皱眉说。
他们之间,再也没了任何信任。他向来心思诡谲,怎么认为她会信这般低劣的手段呢?
澹台烬眼里的光全然寂灭,沉默下来。
衡阳宗的人道:“小师妹,走吧。”
苏苏心中记挂月扶崖,不再看澹台烬,转身上了飞行仙器。
仙器化作九只鸾鸟拉的马车,凌空而起,鸾鸟们金色翅膀展开,声音清脆,消失在空中。
藏海担忧地看着那个孤单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的身影。
“师弟……”
藏海走上前,不知道黎师妹和小师弟之间发生了什么,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
抬眼看见师弟通红的眼眶。
白衣少年死死咬住唇角,捏紧了追忆印化成的飞灰,黑色的余烬染指他掌心纹路。
他表情似绝望脆弱到快要哭泣,可是下一刻,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漆黑的瞳看着鸾鸟仙车,低低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