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以舟身上还滴着水珠,看起来颇为狼狈。
他收敛视线,弯腰捡起地上因为着急而踢开的鞋子,绷紧唇瓣,片刻才说出两个字:“没事。”
“刚才听人说这边有人落水,你不会是下去救人了吧?”许川的语气轻含三分调侃,也没多问,拍上裴以舟肩脊,“安家那几个兄弟都在马场等着呢,你现在赶紧去换身衣服,迟到就不好了。”
“嗯,知道。”裴以舟敷衍应和,心思明显不在这里。
许川越发觉得奇怪。
裴以舟向来以理性著称,一会儿功夫没见就变成这样,到底是谁让他这样心神不宁?
他不敢说也不敢问,再次提醒:“那我先过去,你千万别迟到。”
“嗯。”
裴以舟拉了拉贴在皮肤上因沾水而变得黏答答的衬衫,眉头轻皱,转身向别墅走去。
他在沉思。
仔细想想不久前曾在商城见过安子墨一次,当时助理说二人相似,裴以舟并未将那话放在心上,大千世界亿万人,有所相似并不是值得奇怪的事。
然而重点是——安子墨是安想的孩子。
那小孩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无论是年龄还是时间都与那夜吻合。
安子墨……会不会也可能是他的孩子?
裴以舟不敢多想,可又不得不想,大脑瞬间被浑噩占据,让他无法再顺利进行思考。
**
此时安想已带着安子墨回到别墅。
两人前脚进门,安想后脚就把安子墨丢在了沙发上。
“你干嘛?!”安子墨死不悔改,拉长脖子对着安想吼,“你要打我对吗?你就是想打我对不对!”
安想气得全身颤抖。
她抿了抿唇,跨步上前把小孩反身按在沙发上,最后扯下他裤子,清脆一巴掌落在了那两瓣圆滚滚的屁股上。
安子墨忘记尖吼,眼珠登时张大。
他想象过母亲用皮鞭抽他,用花瓶砸他,却唯独没想到会打他屁股!!
安子墨没有痛觉,无论巴掌抽在哪个部位都无所谓。
可是他有尊严,要面子,屁股就是尊严,就是面子。
“你走开!”
“你别碰我!”
安子墨拼命扭动,然而手臂被紧紧压着,双腿又使不上力气,不管如何使力都无法挣脱,只能一下又一下感受着巴掌落在皮肤上发出的清脆响动。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双眼发红,牙齿磨得咯吱咯吱作响,第一次想哭。
“你知不知错?”
“不知!”
很好。
啪!
一巴掌。
“你知不知错?!”
“不知!”
啪!
啪啪!
两巴掌!
“你知不知错!!”
“我、我不知!”安子墨就是头铁,就是忤逆,死都不愿认错。
他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你有本事别打我屁股!”
羞耻。
憋屈。
郁闷。
安子墨眼圈发红,嘴角因委屈而发抖。可是他就是不哭,小模样执拗又可怜。
这样说完的下一秒,安子墨看到安想红着眼,抽抽搭搭哭了出来。
安子墨愣住,嘴唇嗫嚅:“喂,你哭什么?”
“安子墨,我是你妈妈……你怎么可以盼着妈妈死呢?”她沙哑低咽,捂着脸哭得不成样子。
难过。
安子墨透过心声,更加真切的感受到那份难过与……心疼。
可是明明被打的是他,打人的是她。
为什么要心疼??还落泪??
安子墨无法理解。
眼神闪烁着浓浓的茫然与错愕。
第27章
安想在哭过后快速平复下情绪, 随意擦干眼泪,一双红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安子墨,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势:“你和我……和我去找裴先生道歉。”
安子墨从惊愕中回神, 拧过脸,一如既往地倔强固执, “不去。”
“安子墨。”安想强行掰过那张小脸, 逼迫着他和自己对视,“我不允许你长成没有礼貌又恶毒的小孩子。如果你不和我去道歉, 那我现在就把你拎到外面的大厅打你屁股。”
“你敢?!”
安想比他还要横:“你看我敢不敢。”
安子墨从来不会接受威胁, 然而此时面对着那双坦荡的眼眸,心中不禁产生退却。
她今天敢打他屁股, 就敢对着外人打他屁股。
毕竟以前……她也不是没有当着外人打过他。
安子墨心凉了一半。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是那个陌生男人先多管闲事;是他先咄咄逼人,他在当时所有的行动都是于情于理。
如果说大喊大叫算错误的话, 那么大街上吆喝卖菜的都要和他道歉。
“最后给你几秒钟, 你要不要去。”
安子墨切了一声, 小牙齿用力磨了磨,终于不情愿地接受, “去就去, 我换完衣服去。”他说,“你总不能不让人换衣服吧?”
他们现在穿的都是泳衣, 的确不能这样去见客人。
安想松开安子墨, 先回屋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随意把头发吹至半干,硬拉着安子墨前往裴以舟所住的十七栋。
从一栋到二十栋都是VIP高档区, 安想刚过去就被拦下。
“抱歉, 请出示VIP卡。”
安想朝里面看去:“我找裴以舟裴先生, 请问他现在在里面吗?”
“裴先生去马场了,你要找他的话可以租车过去。”
庄园大,马场距离住宅过远,为保证游客便利,内部随处设立着环保又安静的敞篷车。
安子墨板着脸,“我们不用过去了吧。”话音刚落就被吃了一记安想的眼刀。
他噤声,对母亲的厌恶更近一层。
安想道过谢,随便租了一辆车,抱着安子墨坐上去。
小车坐起来很舒服。
摇摇晃晃中,安子墨心中的怨气达至顶点,回想男人那张过于出色的面庞和一身昂贵的行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恍然。
“你根本不是让我过去道歉。”安子墨单手托腮,稚嫩的童音讥讽又刻薄,“你就是想借此机会接近那个男人对不对?”
安想抿着唇,表情比先前冰冷。
“你看他有钱,所以拿我当幌子,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安子墨保证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贪慕虚荣的。
这辈子安想已经不能把他当成赚钱的工具,既然如此总要再找一个提款机,仔细想想那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安想沉默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感觉是自己中了,窃笑着把读心术的音量调至最高,想第一时间听到她内心的恐慌狼狈,顺便再借此讽刺一遍。
可是——
[儿子为什么能想到这种层面?我果然是个笨蛋,他能想到的我竟然没想到。]
[儿子会不会其实是个天才?]
[三岁小孩都会说这种话吗?]
安想看着安子墨的眼神猛然透出几分探究。
他后背一凉,慢慢把小脑袋撇开。
[算了,估计就是电视剧看太多。]
[果然要好好教训他。]
“墨墨,妈妈不希望让别人讨厌你。”
安子墨皱眉:“别人讨不讨厌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希望别人提及你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知礼数。”安想摸摸他的头,“你明明……很乖巧的。”
墨墨很乖巧。
她知道他可能不喜欢棺材,但还是和她睡了;他害怕麻烦她,所以年纪小小,自己洗澡;他每天和他待在店里应该是无聊的,但是也从来没有吵着出去玩儿。
就算她出去送外卖时墨墨也会乖乖听话,一个人待着。
他不敢随便要玩具;不敢抱着她撒娇,别的小孩子有的毛病他都没有。
墨墨不是坏孩子,安想知道的,但是……
“你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的,因为我是你妈妈,就算你做得再过分我也不会真的记恨你,不管你。”安想鼻尖泛红,声音再次含着一抹哽咽,“但是你不可以随随便便把怨气撒在别人身上,别人又没有欠你什么。包括裴诺也好,裴先生也好,他们都不欠你,你凭什么那样粗俗地对待人家?”
面对质问,安子墨攥着拳头没有吭声。
安想的胸前堵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她突然明白“母亲”这一词的意味。
安子墨恨她也好,骂她也好,想害死她也好,那都是他个人所做出的选择;而她身为母亲,就要承担起孩子所做错事的责任。
安想本以为只要宠着他,对他好就能让他敞开心扉接受自己。
可是她错了。
一味的溺爱只会让他更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说不定还会成为电视上每天播放的熊孩子,再长大点直接登上社会版面头条。
绝对不能让儿子变成那个样子!
安想已经做好了觉悟,她不会再讨好他,惯着他。既然身为母亲,该教育就要教育,该打也不会留情,她要变成母亲,也要成为严师;至于安子墨对她评价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
只要他日后活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那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