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梅尼科笑了一下,视线落在莉薇娅身上:“那么你应该就是马尔科妻子的姐姐,那位在爱德蒙府邸,为爱德蒙夫人的贴身女佣。”
莉薇娅反应了一下他口中的这句爱德蒙夫人,小心翼翼地看向海涅。
海涅微微颔首,默许她继续。
莉薇娅松了口气:“是的。我也可以向你证明。这一位,就是爱德蒙府邸的主人,来自英格兰的海涅·爱德蒙阁下。”
莉薇娅不去理会这群的人的反应,她转过身,看着周围的人群,沉声道:“现在,我需要你们因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海涅依然站的笔直,一双灰色的眼眸古井无波。
多梅尼科率先反应过来,做出了表率,向着海涅鞠躬,表达了自己歉意。
有了他的带领,其他的人左右互相看看,也纷纷向着海涅鞠躬。
“是啊,他刚才让马车夫躲进了自己的马车,自己出来面对,哪有‘肥人’会做这种事情?他们都不把我们当人看。”
“他真的是爱德蒙阁下。”
“感谢爱德蒙阁下。”
“赞美您,爱德蒙阁下。”
海涅看了一眼莉薇娅,视线又转到抱着孩子的莉迪亚身上。
“你们上车。”他开口对两姐妹说,接着又转身看向多梅尼科,“你们的诉求我很清楚,但很抱歉,我一个人能做的很有限。暂时,马尔科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你们还要继续这样的集会的话,不论是美第奇,还是城内其他的商人,都不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下去。”
这是他今晚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多梅尼科听懂了海涅的意思,再一次向着他鞠躬,真诚的道谢:“谢谢您,您为我们做出的贡献,值得全城工人们的铭记。”
“不需要。”海涅回道,“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有人因此丢掉性命。”
“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什么有用,什么无用,你应该好好思考。”海涅对多梅尼科说道,“无用的事情,不要做,无用的牺牲,不可取。”
为首的男人不住的点头,他听懂了海涅的暗示。
“谢谢您。”
“嗯。”
马车夫走了下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海涅登上马车,莉迪亚与莉薇娅做在他的对面。
“真的不会有事情吗?”莉迪亚听到了海涅对多梅尼科说的话,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不会有生命危险。”海涅回答她,“但肯定会受些苦。”
莉迪亚刚刚松了口气,又紧绷起来,莉薇娅在一旁安慰她。
海涅看向这位女佣,“伊莉丝准许你出来的。”
“是的。”莉薇娅回答,但她也只透露了这一句,没有多说其他。
海涅明白了她的顾忌,也没有多问,马车车厢里陷入一阵沉默。
抵达爱德蒙府邸,海涅招呼舒芙蕾为莉迪亚安排房间,在马尔科被释放之前,很难保证不会有其他的富人阶级找麻烦,出于安全的考虑,爱德蒙可以暂时庇佑这对母女。
但之后要怎么处理,海涅还需要思考一番。
若他掺和过度,对于卡塞尔一族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谁都说不清。
—
伊恩提着兔子与山鸡,在林荫之中徘徊,吸食过鲜血,他恢复了部分力量,能够清晰地听到不远处马车里的抽泣声。
手上的兔子和山鸡变重了几分,俊美的血族垂头看了几眼手里的东西,想将它们丢下,可那兔子耳朵和山鸡脖子就像是被涂上了胶水,死死黏在他手上。
“操。”优雅的血族仍不住突出一句平日里绝不会出口的粗俗话语。
莉莉·福克斯这个仗着自己拥有神圣武器和圣物庇佑的女人,用银制的锁链把他像一只狗一样栓在身边八年。
伊恩攥紧拳头,暗自向始祖发誓,他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他伸手抚摸上脖颈上未解开的银制项圈,滚烫的触感腐蚀着他的皮肤,这种疼痛,一定要死死铭记,将他们全部还给那个该被烈日烤上千遍万遍的放逐者。
伊恩闭上眼睛,身形化作无数的黑色雾气,消散在原地。
雾气在马车边出现聚合,他将手上的野兔和山鸡放在车沿上,伸手敲了敲木制的车板,发出闷闷的声音。
之后,伊恩的气息便彻底消失。
必须要赶在被放逐者之前,找到奥尔维兹权杖,只有那样,他才能够拥有报仇的能力。
可传言说,代表始祖至高无上力量的奥尔维兹权杖,只有卡塞尔一族的直系后裔能够使用。
难道真的要去求海涅·奥尔维兹·卡塞尔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43:马尔科和多梅尼科,是历史上梳毛工人起义的两位领.袖。
第36章 时间之外的人(二)
元庆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 听莉薇娅说明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原来,我在外面的身份已经是爱德蒙公关的女主人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即,元庆意识到自己的逾越, 她表情瞬间淡去, 装作没有事情发生一样元庆缓慢拆下了发饰,放在桌上,“这一次的事情,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今天的事情, 让她想起了母亲讲过的陈胜吴广。(注44)
“陈涉世家。”元庆垂头低低念了一句, “可惜了,当初在九华殿时候,我每日想着玩闹, 实打实的东西确实没有学习多少。司马先生的《史记》能记住的不够多。”(注45)
“小姐您说什么?”
元庆意识到自己说起的东西对于莉薇娅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她抬头看着梳妆镜。
“没事。”
莉薇娅没有多嘴, 她解开了元庆的发髻, 看着那黑色的长发散在肩头,衬着她肌肤似雪一样洁白。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突兀的一句话浮现在元庆的脑海里, 她根本没有注意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注46)
元庆腾地一下站起来, 结结实实将莉薇娅吓了一跳。
“小姐, 您——”
“我想去见长亲。”
梳毛工人之所以要团结起来反抗, 不就是因为无论是否走上这一步,他们都难以逃脱被黯然死去的结局吗?这不就与太史公文中借吴广之口说出的那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吗?陈胜吴广因为秦皇暴.政无法求生, 而工人们因为压榨剥削而无法求生。(注47)
拼一把,赌一下,结局最坏就是死亡,可谁又甘心这样死去呢?若是长亲能为他们争夺来一线生机,是不是就可以改变悲剧的产生?
她可是清楚的记得,陈胜吴广的起义失败了。
元庆跑去了书房,海涅不在。她犹豫了片刻,向着长亲的卧室走去。
府邸之外,太阳早就高高挂起,爱德蒙府邸陷入沉睡。
元庆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来到尽头的房间门口。
这是长亲的房间,她一直都知道,却从未进去过。
府邸之内,没有人进入过海涅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手举起又落下,元庆拿不定注意,长亲又有什么理由帮忙呢?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若是长亲帮忙,却将卡塞尔家族暴露在人类面前又该怎么样?
来到时候满腔热血,可真正站在这扇门口,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敲响它的勇气。
一切都是未知数。
正在元庆踌躇不前,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门的另一边,海涅安静地站立着。
他同样望着这扇门,气息已经告诉他访客的身份。
海涅犹豫了,很少见的,他抬手落在门把手上,却没有拉开这扇门。
他很清楚元庆为什么而来。
梳毛工人的事情,他无能为力。
他不是一个无私的人,也绝不能赌上整个家族的安危去帮助一些完全算得上陌生人的存在。
很残忍,但这是现实。
他没有责任,没有义务。
海涅按在门把手上的力气加了几分。
该如何告诉伊莉丝这件事情呢?在这漫长的时间之中,他们是旁观者,也只能是旁观者。
就像是华丽戏剧的观众,或悲或喜,也只是片刻的情绪而已。
残忍的是,正在发生的一切,对他们而言是一场戏剧,而对于“戏剧”的“演员”来说,确实悲惨的命运。
金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他为了片刻的欢愉,将这样一个孩子转化为血裔,却没有起到引导她,教导她的责任。
海涅灰色的眼睛里有了波动,按着门把手的手更用力几分,甚至能够看到手臂上渐渐浮现而起的青筋。
血液安静的流动着,呼唤着,相互吸引着。
元庆靠近这扇门。
“长亲,你在听吗?”她试探着询问。
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应,但熟悉的气息萦绕着她。
干燥,清冽,让人想要忍不住靠近,想要依靠的气味。
“你,是不是无能为力?”她压低声音,像是独自呢喃。
甚至,连回音都没有。
元庆贴近门,耳朵凑在门板上。
“你,醒着,对吗?”
海涅收回了按在门把手上的手。
“我突然想到了母亲讲过的书。”得不到回应,但直觉告诉元庆,海涅就在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