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的监牢也只有一处,就在斩龙峰静心殿的下方。
大概是觉得并无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东西,这地方位置并不算隐蔽,千百年来关押的也都是光明正大抓来的魔修。
苏旭想去看那魔修的尸体,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挠。
斩龙峰的长老负责看守静心殿并里面的地牢,他是宗主的弟子,此时态度很和善地将这位师妹放了进去,还询问她要不要陪同。
“师兄昨夜也在这里吗?”
苏旭露出一个苦恼的神色,“他如何就这么死了呢,昨天可有谁来过这里——”
又怕让人听出自己怀疑魔修是被杀了,赶紧补充一句,“这魔修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呢?”
那斩龙峰长老叹了口气,倒是没有多想,“这几日都是我轮值,这魔修来的第一天,谢师叔和林师弟带着弟子们来了一趟,后来就再没人来过,昨晚亥时,我忽然感到灵压波动——那魔修的灵力明明都被封了起来,谁想他还是冲破了封印,自爆而亡了,如今师尊和诸位首座都不在山里,所以暂时没去收拾,等他们回来再做定夺。”
除了谢无涯和林峤曾来看过他,在明面上已经数日没有人来过。
如今这两人都带着徒弟们去仙缘台了。
苏旭一边沉默一边露出些许不满。
长老见她的样子,自然理解她不愿魔修死掉。
毕竟那是她费尽心思深入虎穴抓来的,若是能得到一些有利的消息,也算是为宗门做贡献。
魔修莫名死了,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故此也没难为她,打开结界让她进去了。
苏旭走过昏暗的通道,地牢并不深,不过几十级台阶,下面就是几座牢柱上刻有结界符文的隔间。
魔修死后,这里再无其他人,结界都并未开启。
她透过牢房的铁柱看到那房间里面,桌椅床板都好似被一场风暴搅得粉碎,地面上还有无数凹陷的孔洞,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抓痕。
四周无人,苏旭也就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牢门。
她在这些垃圾堆里翻找了片刻,在扒开两块破裂的桌板之后,看到一道黑色雾流如同爬虫般在阴影里蠕动着。
此时它猛地窜将起来,直奔她的面门。
苏旭侧头一躲,一手攥住了那道黑雾,才发现这东西确有实体,只是触感柔软冰冷,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以及邪恶不祥的气息。
莫名有些熟悉。
她指间火光迸现,甚至隐隐显出几分白芒。
周遭顿时热了起来。
——离火王让她将魔修的尸体带回去,可是那老头子自爆了,如今剩下的只有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苏旭控制着灵力,没将黑雾烧成灰烬,又四处环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的残骸,才若无其事地离去。
她以长袖掩盖着手中的黑雾,长老愣是没发现异常。
她攥着这烫手山芋,独自一人回到了山中的小院里。
苏旭还没来得及发愁如何保存这魔物——她一时半会见不到离火王,总不能每时每刻都攥在手里,一旦松手又怕它跑了,就感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灵压。
说是熟悉,是因为她能辨认是谁,说是陌生,是因为他们只见过一面。
她直接打开了结界。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湖心的凉亭屋檐上,有些高傲地俯瞰着粼粼碧水和满院青竹。
那灵压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完全消隐无形,仿佛这里根本不曾有一位大妖出现。
是的,大妖。
“桓山君?”
苏旭讶然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不是你打开了结界吗?”
青年依然一身锦缎白袍,腰间玉带金扣。
他漫不经心地跃下飞檐,穿过横斜水面的石桥,姿态傲慢又有几分张扬。
大妖抬起头,那双锋利的金色眼眸泛着幽光,“王上说你兴许会遇到点麻烦。”
苏旭默默抬起自己的左手,将那奄奄一息、微微蠕动的黑色雾流展示给他,“君上若是能施以援手——”
桓山君走近她身前,伸出指爪锋利的手掌。
前者身材高挑,手爪也极大,轻而易举将她的拳头覆在掌心。
紧接着,两人手中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伴随着四处弥漫的白色寒雾,吱吱嘎嘎的冻结声随之响起。
苏旭再松开手。
黑雾被冻结在一块剔透流光的六角冰柱中,冰柱自她手中坠下,准确地落入青年摊开的掌心。
“你竟是冰属灵力。”
苏旭有一点诧异,“我听说鸟族当中风属最多,水属次之,且那些大多都是海鸟。”
“那些寻常妖族,我们不是。”
桓山君懒洋洋地道,“若是无事,我就回去了。”
显然这位也是晋入了那天人境的大妖,收敛气息的时候,能完全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故此这山上的修士们无法发现。
不过,问剑塔大比在即,宗主和首座们都跑去仙缘台了,内门里还有些化神境的长老,他们虽说日常沉迷修炼,却也未必对此毫无感知。
“确实有人知道我来了。”
桓山君随意地把玩着那块冰柱,似乎也看穿她的担心,“不过只要我没有出手的征兆,也没人敢来试探,你那些同门都太脆弱了,动起手来,先死的必然是他们——你还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苏旭又谢了他一次,“没多久了,但我还要去一趟仙缘台,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吧。”
大妖似乎有些不屑地哼笑一声,“你那些师弟师妹们——若是有用就带着吧。”
苏旭微微蹙眉,“我向来不会考虑他们有用与否,他们皆是我的至交好友。”
桓山君不以为意地举起手,仿佛不愿与她争辩一样撇脱道:“那你随意。”
他很快就离开了,宛如来时一样了无痕迹。
苏旭伫立在院中,望着风中翠竹和湖里游鱼出神。
她在这里度过了数十年岁月,纵然大半时间睡了过去,然而她并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真的离开这里。
不过,她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另一件事,虽然不知道是否作数——
此时院门又被敲响了。
那敲门响动一声一声极富韵律,明明特别轻微,却很是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
她感受不到任何灵压。
红裙少女一跃而起掠过庭院,闪身到门口。
在结界维系之下,辕灵山六峰四季花开,草木从无颓败之时。
外面梧桐葱茏,树影摇曳,细碎的落雪纷纷扬扬,在碧树间覆上一层霜白轻纱。
日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疏落。
有人伫立在碎石路上,仰头望着院门上的牌匾,“好字。”
那男人依然一身鸦青色,锦缎长袍华贵,腰间玉带尤为耀眼,宝钿金粟内嵌彩石。
他袖手而立,指间白玉翡翠光华流转。
“多谢。”
苏旭怔怔地看着他,“你入宗门修行之前,是否是腰缠万贯的大富大贵之人呢?”
“大富大贵兴许不算,万贯自然还是有的。”
他转过头,亲切又从容地道:“你进境了许多,就算是在大妖当中,也算是一流人物了。”
苏旭自然不会傻到询问比妖王如何。
毕竟她先前从魑灵王手下狼狈逃生,那九尾狐在妖王们当中论武力还是比较差的。
“你知道我回来了!”
她不由有些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说来也奇怪,他们确实数月不曾见面,然而看到这人的时候,两人初遇的场景仿佛还犹在眼前。
“不错。”
男人点了点头,“我还知道你已准备离开了。”
“其实我没忘记你我之约。”
苏旭停顿了一下,又觉得这么说有点奇怪,“我只是,其实方才我就想这个,真是奇怪,然后你就心有灵犀一般出现了——”
等等,这样讲是否更奇怪呢。
百里葳并没有在意,“我自然不会食言,所以我没去仙缘台,而是在这里等你。”
苏旭一愣,“你——师兄也有徒弟要去问剑塔打擂么?”
除却六峰首座之外,许多长老们也会前往仙缘台,有些人是身负任务,譬如维持问剑塔结界等,有些人就是单纯去给徒弟们撑场子的,毕竟往年里在打擂时重伤乃至身死的年轻修士并非没有,若是师父就在旁边,其他的不说,起码能在危急时刻将人救下来。
毕竟八派掌门宗主还有各脉首座等人,并不会观看每一场比试,也并非每场比试都会有高手在侧候着以便救人。
事实上,就算他们在,也未必会做出这种事。
百里葳摇摇头,忍俊不禁道:“我那些徒弟自然都不会再参加试炼了,倒是有些徒孙会去。”
苏旭并没有邀请对方去院中一叙。
她反手带上了院门,将结界彻底打开,迈下台阶走至对方身边,“师兄陪我走走好吗?”
后者欣然同意。
此时整个桃源峰都飘落着蒙蒙细雪,满山粉白玫红的桃花灿若朝霞,鲜艳的花蕾衬着晶莹雾凇,极富诗情画意。
两人拾级而下。
“这一趟离开宗门,我做了许多我先前不敢想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