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了几天他才学会游动,但捕食是下一个问题,他试着吃草,完全不能充饥,而其他东西,哪有他能吃的。
后来他吃了什么才活下去,他不想回忆了,那是一段肮脏的日子,想起来就要呕吐。
他毕竟不是一只合格的蛇,不会躲避求生,他又被鹰吃下去,变成长了翅膀的东西。
变成鹰的那段时间还算快乐,他能在天上自由地飞,他有时蹲在树上会想,若是沿着东方朝太阳飞,最后他会看见什么?于是,他每天都把自己吃得饱饱的,准备有一天飞远一点,看看其它地方。
他准备了很久,飞出去的第一天,被一支箭射中了。
射箭的是个有钱人,有钱人嫌鹰的肉太老,只把他翅膀上的羽毛一根根拔了,把他埋在一棵槐树下。
于是他又变成了一棵树。
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他像是被埋进了坟墓里。他开始后悔,后悔那个时候回头去找姐姐,她根本不需要他,她抛弃了他,带着其他人跑了,她在天上过好日子,对他不闻不问。
一天一天的禁闭中,他孤独又仇恨,满心都是恶毒。那些鸟在他身上起落,他想变成过去的蛇和鹰,一口咬死它们,如果他得不到自由,那为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得到,它们好在哪里?
一切都在那一天发生改变,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拥有了人的身躯,周围聚集了许多妖兽,它们不敢直视他,跪在他的身边,嗜血的眼神消失了,嫌恶的眼神也消失了,它们把他当成自己的王,任他驱使。
他坐在妖兽中思考了很久才站起身,太久没有走动,他已经不会走路了,他迈着可笑的步子,带着妖兽找到了当初一箭射死他的那个人,当着那个人的面把他家里所有人都吃掉了。
后来,他给自己取了个假名,造了个身份,开始在人间四处游走。
虽然已经变成人,甚至拥有了过去不敢相信的力量,但在那些日月里,他仍然觉得痛苦。
他的痛苦不在于生死,而在于无法排遣的孤独,被人遗忘的寂静,在于寻找,在于流浪。那些日日夜夜的渴望混杂在野兽嗜血的躯壳里,一点一点地酝酿成了一个崭然的他。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野兽,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人,他与野兽无法交谈,与人无法交心。
这个困境,他永远都走不出。
那些痛苦最后都汇聚到了两个人身上,他对姐姐既爱又恨,想让她体会他曾经遭受的一切苦痛。他对图南则纯粹是恨,他只想让图南死,谁让图南夺走了他的一切。
他布了局要杀死他们,可惜功亏一篑,之后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他怀着让杨枝高兴之后再痛苦的初衷和她相认,但他没想到,他因为那些鸡零狗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推迟自己的计划。他对自己很失望。他想当人的时候只能当个野兽,但想当野兽时,属于人的弱点又控制了他。他永远做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后来,他知道杨枝已经看出他的身份了,她定然还在计划一场单属于他的杀劫。
他有了充足的机会破坏这一切,但他放弃了。
因为他觉得没意思,他活够了。如果有人杀他那就杀吧,他早该死了,生命带给他的并没什么值得眷恋的东西,偶有的温情只如镜花水月,没人矢志不渝地爱他,甚至没人能够接受他的真面目。
虽然他决定去死,但他仍旧是个恶毒的人,他不准备放过姐姐和图南,大家一起上路吧。
但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死,只是被关进了书阁里,杨枝保住了他。
能活下来,对他来言不算奖励,被关起来,也不算惩罚,在很长的时间里他只想发呆,一天一天地躺在屋里发呆。图南那边的事情他也知道些,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窝在自己的角落里,不动都不想动。
他一直都没有原谅他们,就算后来,他和他们渐渐恢复了一些交流,还和图南搭伙吃了几年饭,但他做不到心平气和,他只是在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也或许愤怒的实质其实是委屈,但委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词。
又过了些年月,生活更加平静,杨枝和图南成亲了,他们每天都很恩爱,一同修行,他懒得看他们,只过自己的日子,但他还是觉得孤单,他甚至觉得过去的愤怒也挺好,最起码那个时候它能填满自己的胸膛,而不是归于一片寂静和死沉。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宅子里突然响起了小孩的哭声,很响亮,白天黑夜都没停歇,哇哇叫个不停,比整个池塘的青蛙都叫起来还惹人烦。
林秀讨厌那个小孩子,所以,在杨枝和图南一起把那个刚满月的小女娃抱来给他看时,他恶声恶气地说:“把她抱远点,我烦死小孩子了。”
杨枝尊重他的意愿,果然,他再也没见那个小孩子。
但他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哭声,笑声,她天生是个大嗓门的孩子,叫嚷起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他忍不住地捂耳朵,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但有一段日子,杨枝抱着她回玄冥探视师父,整个宅子一片寂静,他忽然发现,吵点其实也挺好。
又过了两年,有一天,他保持原型正在晒太阳,午后的阳光很好,他昏昏欲睡,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
他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打完喷嚏他睁开眼,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拿着一根很长的鸡毛掸子惊惶地看着他,胖手紧张地捏着,眼睛含着泪,呆了一刻,她扯着嗓子哭起来:“娘,娘,有妖怪!”
林秀不高兴地想,小孩真是烦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不骨科,只是个亲情故事。林秀会成为一个好舅舅的~
第71章 番外一
小姑娘还挺坚强, 没等杨枝过来,她自己一边哭着一边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跑了,鸡毛掸子也不要, 就扔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杨枝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刚刚小芜吵到你了,以后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林秀没有说话。他自从被关在这里,就没有和杨枝说过一句话。
他并不是和她赌气, 只是面对她的时候, 他不知道说什么。恶语伤人他现在做不到了,但毫无芥蒂的和好是更做不到的事情。
杨枝没办法, 叹了口气离开了。
图南就站在院门外等她,等她失望地走出去, 他把她拉住, 低着头像在安慰,而后两个人额头贴了一下,便相携离开了。
林秀远远地看着,嗤之以鼻,狗日的爱情,说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就散了,到时候这个宅子还是他们老杨家的天下。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清净日子还能继续,但没想到,过了几日,一个夜里,林秀正在休息,却听见了一个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用气音叫:“树妖爷爷……树妖爷爷……”
林秀:“……”
小崽子又来了。
他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
大半夜的,槐树身上突然冒出一双人的眼睛, 黑白分明地看着她,小女孩即使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尾巴骨都坐疼了。
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妖怪,突然发现自己院子里有个树妖,在最初的害怕过去之后,好奇心不由得涌了上来,但是娘又明令规定了不准她来这里,没办法,她只能半夜偷偷跑过来。
她是个很聪明的小孩,知道保护自己,所以,她带了许多符箓,全都贴在身上。但是,再好的护身符也不防摔跤,她这一下疼的厉害,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刚想扯着嗓子叫,又怕被爹娘发现,只能一抽一抽的哽咽,委屈得不得了。
哭着哭着,那树妖居然翻了个白眼瞪她:“你哭个屁啊,摔跤站起来不就好了。”
大概是太疼了,小芜也忘了害怕,边哭边说:“我,我好疼,呜呜呜,我的屁股裂开了!”
槐树又翻了个白眼:“屁股又不是橘子一摔就裂了,你站起来,我看你流血了没有。”
她缓缓地爬了起来,转过身被槐树看自己的背面:“是不是流了好多血?”
槐树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血没有,但是沾了好多灰,回头你娘要打你了。”
小芜刚刚放下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又想哭了,她挣扎着反驳:“我娘不会打我的。”
槐树伸出一根树枝,握着前几天她不小心拉在这里的鸡毛掸子,挥舞了好几下,吓唬她道:“会打你,就用这个抽你的屁股,然后你就像陀螺一样咣当咣当转圈飞跑了。”
小芜呆了好一会儿,她玩过陀螺,知道它们是怎么转圈的,她也要变成那样吗?她眼里的眼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哇哇地哭了出来,原地哭成一只花洒精。
她这个样子,林秀也有点慌,他怕小芜的声音把杨枝和图南引过来,他堂堂一个妖王把小孩吓哭了还是挺跌份的:“你哭什么,你几岁了?”
小芜抽噎着说:“三,三岁了。”
林秀:“三岁了还哭?都是大孩子了,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不哭。”
他当然不记得自己三岁的事情了,但这不影响他骗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