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图南仍旧和过去一样出去玩,但比六岁的时候更喜欢看书了,正好天热,他总是看书看到傍晚才出门玩。
杨枝开他玩笑,问他要不要考状元。
他鼻子一皱,没说考,也没说不考,问她想不想他考。
杨枝看他那副她只要说想他就立刻开始焚膏继晷悬梁刺股的慎重模样,不由得怂了:“我开玩笑的。”
图南看她的眼神虽然委婉,但杨枝读懂了,他在控诉她,控诉大人不负责任的说话方式。
杨枝尴尬地贴着墙走出书房。
第二日,天气凉爽,图南一大早就出去玩了,杨枝一上午都没看见他的身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她还不见他的身影,她不得不去找他。
寻了许久,终于在一个荷塘边找到了图南,他此时正坐在岸边一块石头上,身边还有一个流着鼻涕缺了牙的小姑娘。
杨枝到的时候,刚好看见那个小姑娘害羞地递给了图南一支荷花,期期艾艾地说:“大哥哥,给,给你,你收下这朵花,我嫁给你好不好?你真好看。”
杨枝:“……”
看到这一幕,杨枝不觉得紧张,只觉得好笑,这小女孩最多四岁,懂的还挺多。
对于这样的邀请,图南只是皱了皱眉:“嫁是什么意思?”
小缺牙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就是我们可以每天一起玩,一起吃饭,还可以一起睡觉!”
图南若有所思地点了个头,自然而然地说:“那我已经嫁给我姐姐了。”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看都不看小缺牙,走向了回家的方向。
小缺牙张着嘴愣愣地站在原地,口水都快要从嘴边淌出来,一会儿之后,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撞见了这有些尴尬的场面,杨枝不好意思直接撞到图南面前,她加速折返,跑到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才装作刚刚出门寻人的样子,对着刚走到眼前的图南道:“你出去玩什么了,还不回家吃饭?”
图南自然而然地把手伸过去,牵住她的手:“姐姐。”
杨枝被他牵着:“嗯?”
图南偏头看她,睫毛下的眼神很纯真:“我刚刚骗了凤丫,我说我嫁给你了,但是我们没有睡在一起。”
杨枝没想到他直接说起这个,一时哑然,稳了稳心神才道:“没关系,她其实也不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你们只是说着玩,不算说大话骗人。”
图南:“那嫁人是什么意思?”
刚说完,他又眨眨眼睛,自然而然地问:“我能嫁给你吗?”
杨枝摸了摸鼻子:“……不行。”
图南的眼神有些失望,好像她不愿意带他玩一样:“为什么不行?”
杨枝耐心地解释:“我喜欢你,你又喜欢我,这样我们才能成亲,我嫁给你。但是现在……”
杨枝看着图南的脸,一时有些发愣。
她现在想不明白自己对图南是什么感情。
她在这里,与其说是出于喜爱之情,不如说是因为责任心和愧疚感,他因为她才遭林秀仇恨,沦落至此,她若是把他扔下不管,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若是说不喜欢,她又总是想起图南从外面玩累了回家,给她带那些鸡零狗碎小玩意儿的样子。
有时是一朵花,有时是一颗石头,东西都很寻常,几乎俯拾皆是,但他把那些东西放到她手上时,她觉得很快乐,好像冬天里晒到太阳。
想了很久,她才说:“但是现在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图南的脚步突然停了,他面对着杨枝,认认真真地说:“我喜欢你。”
杨枝摇头失笑:“你的喜欢不是那个喜欢。”
图南眉毛皱了起来:“是。”
杨枝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一个才九岁的孩子,懂什么喜欢呢。
她没想到,接下来的图南却好像和她杠上了,一个劲地要让她相信他喜欢她,有事没事就凑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说:“我喜欢你。”
杨枝每次都会以同样的郑重态度纠正他:“不是这种喜欢。”
图南毕竟小孩心性,开始还有些不高兴,后来却变得厚脸皮起来,他也不管她说什么,有时候莫名地冒到她眼前,扔下一句“我喜欢你”就跑走,继续玩自己的了。
杨枝听得多了,耳朵也僵了,只觉得他说“我喜欢你”就和说“吃了吗”差不多,能够充耳不闻,或者随口应答一句。
她倒是习惯了,但别人大概听得耳朵疼,有几次,杨枝给林秀送饭的时候,图南非挤在她面前表白,杨枝还没说话,就听见耳边的槐树发出响亮的一声“呸”。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甜吗……我开始自我怀疑了= =
*
晚上还有一更。
第67章
槐树的那一声呸实在嫌弃, 可惜它呸的是九岁的图南,他完全不以为耻,反而好奇地拉着杨枝说:“姐姐, 槐树刚刚说话了。”
杨枝揉着脑门叹气:“你听错了。”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图南解释槐树的身份。
这棵槐树生得突兀, 长得太快, 一看就不是寻常草木。当然, 最关键的是,她躲在墙角的时候,见过槐树拔起根, 像是小孩提着脚, 绕着书阁无聊地转圈,转了几圈又把自己埋了下去。
这哪儿是正经树的样子。
因此, 这十有八九是林秀的本体。
林秀现在很让杨枝费解,他从来不用人型见她,但变成树的时候又格外坦然, 随便人看。同时, 按说他一棵树还吃什么饭,但每次杨枝送来食物,他一点儿也不少吃, 每次杨枝看见空了的食盒, 感觉就很奇妙, 仿佛喂了一只看不见的狗。
夏日一天天过去,树叶渐渐变黄,槐树叶子风一吹就哗啦哗啦猛掉, 被风吹到外面,堆了一地,看得杨枝都担心林秀头别秃了。
杨枝一边带着图南扫落叶, 一边找了个图南没注意到的时候,小声地对槐树说:“我给你补一补吧,吃点黑芝麻?可你是掉叶子,要不多吃点菜?你说一声,我准备准备。”
槐树依旧没理她。
她没办法,炒了一盘荠菜黑芝麻,放进食盒里,结果这顿饭其他菜都吃空了,只有它一点都没动。
杨枝:“……”
算了,让他秃去。
这盘菜最后被她热热全喂给图南了,他看那道菜的眼神也很抗拒,犹犹豫豫地说:“姐姐,菜炒焦了就扔了吧。”
杨枝怜惜地摸摸他的脑袋:“这是黑芝麻,你失忆了嘛,专门做来给你补脑的。”
图南:“……”
他表情凝重地夹起一根荠菜,想把上面的黑点抖掉,动作做到一半,放弃了,认命地塞进了嘴里,嚼起来。
杨枝心知这道菜绝不会好吃,所以也不太敢看图南的表情,但她吃了好几口菜了,才发现图南好像从刚刚吃了那一口荠菜黑芝麻就没再夹菜,她抬头,看过去。
忽然发现图南正扶着脑袋,眼睛微微闭着。
杨枝大惊,难道荠菜和黑芝麻相克,放在一起炒就能把人吃出病来?
杨枝担忧地问他:“图南,你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吐?”
图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而后,视线一飘,有点脸红。
杨枝:“……”
她确定自己炒的是荠菜不是毒蘑菇。
她立刻放下碗筷,伸手摸图南脑门:“你哪里难受,快告诉我。”
图南瞟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对着墙角:“我不难受。”
杨枝:“那你怎么了?”
“我没事。”图南低下头,埋头吃饭,把那盘荠菜黑芝麻吃得一点儿不剩。
杨枝怀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没什么明显的不正常,她收回视线,把这事放下了。
但当天晚上,杨枝刚刚躺下,却听见有人敲门。
杨枝提声问:“图南?”
门外的人嗯嗯唧唧地应答:“是我。”
杨枝披着衣服,一边开门一边说:“大晚上的怎么了?今天没有打雷,打雷我也不会带你睡觉的——”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半晌后才吐出一句:“你怎么了?”
大半夜的,面红耳赤地跑到她门前,他犯癔症了?
图南头低着,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羞羞答答地说:“姐姐,你下午和我说……”
杨枝:“我什么?”
图南脸红地看着她:“你说你喜欢我。”
杨枝:“……”
这,她何曾说过。
她不得不澄清:“我没有说这话。”
图南脸上的害羞转成吃惊:“你说了。”
杨枝否认:“我没有。”
“你说了。”
“我没有。”
图南看她好像在看一个负心人:“你说了,你说你喜欢我,不是姐姐对弟弟的喜欢,是姑娘对男子的喜欢。就是可以嫁人的那种喜欢。”
杨枝:“……”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挂在城门上示众。
她回忆起来了,这不正是她对图南表白的时候说的话吗?
杨枝坐在原地一阵愣神,又迷惑又尴尬,黑芝麻就真的这么立竿见影?刚吃一口图南的记忆就恢复了这么多年,还刚好停止在这个要命的时间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