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地点头。
杨枝的语气近乎柔和,像在哄一个孩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说,我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也忘了你曾经骗我,你说喜欢我,我就能和过去一样心无旁骛非常单纯地喜欢你,你信吗?”
图南的脸色白了,咬着牙,声音略微颤抖:“我不信。”
杨枝终于真的笑了出来:“所以你看,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我们之间这个样子,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图南的脸色,图南的手势,图南的眼神,都好像真的喜欢她,但谁知道这些多少是真的,会不会他只是比上次聪明了,做得更真而已。她不是纣王,图南也不是比干,她不会要他把心剖出来给她看,证明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
她对着图南笑了笑,把他朝房门外一推:“好了,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来消遣我还是说真的,但是,我现在,对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任何分辨的兴趣。现在天已经很晚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去前厅吃饭了,你回去吧。”
图南动作僵硬地被她推了出去,站在门前不知所措地看她,杨枝扯着嘴角,想说什么再劝他走,但又觉得自己刚刚该说的都说了,她朝他点了个头,而后门一关,隔绝了他的视线。
图南在门外站了很久才离开,杨枝回到了桌子前面,又拿起笔,想写什么,但她发现自己手里的笔在抖。
她想起来当初决定下山的时候,最开始,她没有那么豁达,她痛苦,想哭,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极端痛苦的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最初就不该表白,后来是不是不该那么硬气地和师父说取消定亲,是不是在山中继续待着更好,不该做出门的决定。
人的思想是很奇怪的,稍不留神就会掉进一条根本没想过的岔路中。
后来的一天,她深夜里睡不着,去后山散心,靠在一块石头上看月亮。月光很好,黑夜也和白昼一样,她无意间地一低头,看见石头的角落里刻了一句诗。
“中天一片无情月,是我平时不悔心。”
她用手摸着那行诗,摸了很久,才对自己说。
好。
不悔。
这一走,她可能会脸上流泪,心里滴血,但她绝不会回头。无论多么想念,多么惋惜,哪怕梦里忍不住地朝回走,等天亮了,清醒了,她就还会朝着远离的方向走,直到寻找到自己的归宿。
她一路走到了今日,一切的感情都已经平息,图南突然和她说,他喜欢她。
他真的喜欢她那又怎样?
他们的过去回不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杨枝给自己洗了把脸,换了衣服,清清爽爽地朝着前厅走去了。
她到的时候,前厅都已经坐满了,小孩们叽叽喳喳地围在桌边,林秀脸上带着笑,正在和他们有模有样一本正经地交流。
图南在角落里坐着,见她来了,抬头看她,眼中带着混杂了痛苦的眷恋,好像向日葵看见了快要落下去的太阳,可惜太阳的目光随意地略过了他,他呆了一会儿,继续垂下头。
杨枝落座之后,逗弄了一会儿师弟妹们,没多久,便有侍女把菜肴端了上来,摆在桌子上,这顿饭就这么开始了。
小孩子饭量浅,虽然都很努力了,但没吃太长时间肚子就被填饱,他们先后离席,但也没走远,仍旧在前厅内玩闹。
虽然杨枝不烦小孩,一时还是被吵得头昏,但她想着明天就能把这群小孩和图南都送走,心下也轻松不少,夹起一块白切鸡朝碗里放。
还没放到碗底,忽然听见旁边有小孩子的尖叫声:“火!火!”
杨枝惊愕地转头,震惊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烛台被碰到了,蜡烛刚好落在了墙边的纱帘上,纱帘易燃,她回头的时候只是表面有了一点蓝色,没几下,火舌顺着纱帘朝上爬,转瞬间就爬到房顶上,这段时间天气干燥,可以想到,如果不加干预,整个房屋很快都会烧起来。
杨枝立刻大叫:“都快出去!”
她的戒指里有能引水灭火的法器,但那个东西用出来需要时间念咒,她得先把这里的人都赶出去。好在前厅跑出去就是一片空地,也不需要担心。
小孩们很快就听话地逃出去了,有两个吓得跑不动的也被杨枝指挥着被图南抱出去了。
杨枝正待松口气念咒,忽然看见林秀。
他仍旧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看着火焰如游蛇般在屋脊间攀爬,好像被什么魇住了,眼底都是恐惧。
杨枝着急地朝他喊:“快跑啊!”
林秀好像没有听见,睁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火。
杨枝只能跑到他身边,拽着他朝外走,他好像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杨枝身上,还好她有修为,不然一时还真有些吃力。
不过,即使她反应已经够快了,仍有一块燃烧的布片随风飘了下来,落在了林秀后背的衣服上。
火被杨枝慌忙地拍灭了,但林秀身后的衣服还是被烫出了洞。
杨枝不知道他后背有没有被烫出伤,也没多想,立刻让林秀把上衣脱了让她看看后背。
这时的林秀已经虽然恢复了神志,但视线仍是虚浮的,瘫在地上急速地喘气,但即使这个时候,他仍在努力地安慰杨枝:“姐姐,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杨枝急得要哭:“不行,万一烫伤了,我来给你脱。”
林秀无奈而虚弱地笑了一下,眼睛看着杨枝,但又好像在看向未知的地方,眼神渐渐地迷糊了起来。他的嘴动了动,好像在说话,但声音太小,杨枝听不清。
她立刻弯下腰,凑到他的嘴边,只听见一句没头没脑的:“我给你烧热水了。”
热水?
杨枝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昏迷过去。
杨枝完全不知道他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突然一下子就这样奄奄一息,难道是被那个布片烫得厉害了?
她想也不想,直接把他的衣服扒开了,看他后背。
让人意外的是,他的后背完全没被烫到,一片平整,什么伤疤都没有。
也没有胎记。
杨枝的呼吸凝滞了。
这一夜,林秀一直处于昏迷高烧的状态,表情痛苦无比,闭着眼睛在床上挣扎着。
杨枝请了大夫,没用,试着给他吃了包治百病的丹药,也没用,他的身体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和梦境中的妖魔斗争着。
杨枝的心里乱极了,在今日之前,她没有怀疑过林秀的身份,即使觉得他不对劲,也只是觉得他会不会过去和妖兽那边有过什么联系。毕竟他一个小孩子在世上摸爬滚打着长大,遇到什么事情是她想象不到的。
但她完全没想到,他的身上没有胎记。
无论从什么角度上考虑,最起码,这具□□,几乎不可能是她的弟弟。
或者世上还有什么法术,可以把人身上的胎记去掉?
她不知道。
她坐在林秀的床前,看着他的脸,这张脸其实和娘有些像,温和,天生的笑脸。他的生活习惯,饮食习惯都和弟弟一样,他还能回忆起过去他们之间的事情,他还有她编的蝴蝶。
如果他不是弟弟,还能是谁?
这一夜过去,直到天亮,林秀的烧才退下,杨枝疲惫地开门,忽然在门外看见一个小孩子坐在门前。
听见她开门,小孩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对她说:“大师姐,对不起,昨天的烛火是我碰倒的。”
杨枝朝他笑了笑,摸摸脑袋:“没关系,下次小心就好了。”
没有他的这场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林秀的胎记问题。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直直地朝着图南的院落去了,她刚走到房门前,就看见房间的门赫然开了,图南眼神清明地站在门边,显然也是一也没睡,他问她:“你弟弟那边怎么样了?”
杨枝:“烧退了。”
图南点头。
而后,两人沉默了一瞬,而后,图南才说:“不会有事的。”
杨枝蓦然想要苦笑。
她有满心的事想要倾吐出来,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对谁说。
过去她可以和面前的这个人无话不说,那个时候,她从不感觉孤单,即使他身处万里之外,但想到有人可以耐心地温和地听她说话,她就觉得心里好像有根线在系着,安稳很多。
但现在,她觉得孤单。即使他就站在她对面,即使他昨日才和她说过喜欢。
她一只手按在门边的栏杆上,深呼吸一下,才皱着眉头低声说:“我来找你,是和你说,你等会儿就把那群小孩一起带回山,不要推延,一次全带走。回去之后你再过来,后天中午,我们在杨家村见,你过去和我一起去过,应该还记得杨家村的位置。”
图南点头,疑惑地问她:“林秀那边发生了什么?”
杨枝揉了揉眉心:“说不好,后天去了再说。好了,你快走吧。”
图南又朝她点头。
杨枝转身就准备离开了,没走几步,图南从背后又喊她:“姐姐。”
杨枝回头:“怎么了?”
他看着她的表情居然有些期待:“后天我会在那里等着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