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得原处停留,双臂环抱着冻得发抖的自己, 慢慢蹲下身来...
好冷, 好黑,头好沉眼皮也好重, 好想,好想就此合眼睡去啊...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坚持不下去了...
“月儿...”
是谁?是谁在唤我?
“月儿, 别睡...”
我也不想睡, 可是我好累, 我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月儿别怕,我带你回家。”
回家?回家好啊, 这是好事啊...为何要哭泣?为何总是, 要为好事哭泣?
别哭, 孟怀枝, 你别哭...
都是因为我, 每次都是因为我, 害你伤心落泪...
你可知,每次听见你哭,我都好难过, 更会自责内疚。你那么好,那么那么好,应当无悲无愁,恣意快活的度过一生。
可惜,我不能再陪着你了,若有来世,一定换我先...
拥抱你。
在临死的前一刻,最后一线意识惶惶湮灭之际,她似乎依稀听见有人,悲痛欲绝地大喊了一声——
月儿!
白惜月属实没想到,自己还有醒过来的一天。
她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她确实是死了,死在了那片...石柱林立的魔神之冢。
迷茫地环顾四周,发现周遭的环境很是熟悉,这里...对了,这是婉华宫,是她的寝殿!
“公主,你醒了?”奉于一旁的仙侍赶紧上前。
“我...”白惜月坐起身,只觉通体清泰舒畅,无半点伤痛...不禁狐疑,暗下运行灵力,竟发现金丹及仙根都稳固了不少,这...
难道?...
似是看出了仙子的迷惑,十二仙婢围着床榻跪作一排,齐声恭贺:“臣等恭贺殿下,顺利飞升上神位!”
飞升?上神位??
她竟是,竟是飞升上神了?!
诧异之余,她似是想通了前因后果,这番所谓的献祭,应该,就是她飞升上神的生死劫。
可是,可是...
“孟怀枝呢?”她探身,抓住一个仙侍的手臂,急切问道,“苍龙阁主呢?他如今在哪?”
他一定出事了,他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然他此刻...为何不在我的榻前?孟怀枝,孟怀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我的!
眼见仙侍们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白惜月是心急如焚:“快说!!”
仙子已是上神位份,一动怒即会释放出无形的威压,压得一众仙侍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启,启禀公主,阁主将你送回婉华宫时,浑身浴血到处都是伤,将殿下你安置好便...便走了。”
仙侍哆哆嗦嗦地禀报之后,半天没等到主子的反应,将才小心翼翼拿眼去偷瞧榻上的人...
可榻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
白惜月一个掐诀,立刻动身赶往瀛洲岛。
当她听到“浑身浴血”这四个字眼时,只觉心跳骤停,大脑一片空白...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刻也不能耽搁,她要立刻!马上!
见到他!
瀛洲岛上有一连贯东西的山脉,山形绵延起伏,酷似一条卧龙,是名“卧龙山”。
而卧龙山,乃天下龙气最盛之境,为玄天苍龙一族闭关疗伤之所。
白惜月是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发现他的。
仙君已无力维持人形,青龙真身亦是残破不堪,龙身上的鳞片已经不剩几片,深深浅浅的血口密密麻麻,从头到尾遍布全身...
殷红的血水流了一地,龙匍匐在血泊之中,有气无力的苟延残喘着,向来肆意飞扬的龙须此刻亦毫无精神的耷拉在地...
龙角,还有龙角,曾经金光流转枝杈分明的两支龙角,只一根看上去还算完好,而另一根竟...竟被折去了一半。
眼泪登时奔涌而出。
白惜月死死捂住口鼻,竭力不让一丝半毫的哭声逸出。
遍体鳞伤的青龙,如同等死一般,虚弱地躺在那里,她却...她却没有勇气靠近。
那是孟怀枝有生以来,最接近死亡的一次,灵台倾覆,连意识都开始混沌不清,直至...
直至有人将他温柔地揽入怀中,一边向他输送灵力,一边轻声安慰:
“别怕,怀枝,我在这儿,你的月儿在这儿...”
“你要好好的,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我们马上成亲...”
成亲?成亲是好事啊,为何要哭泣?为何要为...好事哭泣?
别哭,月儿别哭,你一哭,一定有花凋零,一定有人别离;你一哭,天下的美好都会破碎,日月星辰皆黯淡失光...
你会哭,一定是我不好,肯定是我不好...
真是...
对不起。
不知在幽暗的山洞里呆了多久,公主抱着她伤痕累累的龙,身形未动寸步不移。
仙子日复一日用灵力为他疗伤,伤口愈合的七七八八,新的鳞片亦开始生长,连呼吸都变得均匀有力多了,除了...
除了那根残缺的龙角。
无论她如何尝试,都无法将折断的龙角复原,它就那样明晃晃的暴露在外,时刻都在向人昭示,那场战斗究竟有多么惨烈...
还好,还好他活了下来,否则,仙途漫漫,剩她一个人该有多孤单?
仙子倾身,将脸颊轻轻贴靠在龙的额头上,默默体会着这一番,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油然而生的伤感。
青龙苏醒,已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一件轰动六界的大事,稳坐帝位逾万年的寂遥,下达天帝法旨,传位于公主白惜月。
那可能是天庭成立的几十万年来,结束的最快的一场登基大典,无他,只因仪式完毕,仙子还要回山洞去照顾她的龙。
后来,青龙的伤情有了极大的好转,已可恢复人身,天庭瀛洲岛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的女帝,直接将人打包回了天宫。
晋为女帝的白惜月,已移殿紫微宫,而孟怀枝,便是在天帝的寢榻上醒来的。
彼时,一身银白常服的仙子,正坐在离榻不远的书案旁,专心致志的批阅奏疏。
听见床上的响动,她立刻抬眸寻去,隔着香炉升腾而起的袅袅烟气,朦胧氤氲间,正正对上一双星光熠熠的墨瞳。
手中的御笔无端滑落,发出清脆的磕玉之声,她喉头一哽,万千情绪翻涌至微张的唇迹,临到头来,只堪堪化作一记颇为良苦的笑容。
她说:“苍龙阁主,可教本座好等啊...”
两人的婚期定在了三日后,筹备天帝大婚非同儿戏,三日实在太过仓促,简直就是在挑战天庭各部的极限。
众仙皆是不解,为何陛下会如此着急,白惜月沉默不解释,因为她一刻...也不想再等。
然而,刚敲定了婚期,这是嫁是娶的议题,让一众仙官犯起了难。
天帝为九重天唯一的主,若是嫁去了苍龙阁,天庭谁来主持?
彼时,孟怀枝正“柔弱无骨”地靠在女帝的怀中,乖乖饮下仙子递来的一勺温补的汤药,听着仙官们的禀报,白惜月不作表态,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比给孟怀枝喂药更重要了。
药虽然苦,但阁主的心里是甜滋滋的,依着规矩,天帝自然是不能离宫外嫁的,但仙子没有立刻否决,便是一切依他的意思。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做不做这个天帝,都无所谓。
但是,他又哪里会舍得,让他心爱的仙子为难?
遂疏朗一笑,淡然道:“陛下尊贵,不宜劳动,自然是本阁主...嫁入天宫。”
得了阁主的答复,景澜便很有眼色的领着众仙官退了出去,偌大的寝殿,只余下了孟怀枝和白惜月两个人。
“本座见阁主回答问题中气十足,想来~是不用再吃药了...”仙子娥眉一挑,“不若,回瀛洲岛去,安心待嫁?”
“天庭有规矩,天后需得在大典三日前入宫斋沐,所以怀枝不必回苍龙阁。”
白惜月忍着笑:“那阁主的嫁妆~该如何筹备呢?”
“通通给你,四海龙庭,万里东泽,还有我自己,通通都给你。”往仙子香香的怀里窝了窝,孟怀枝满足地闭上眼睛。
白惜月移殿紫微宫后,本想将婉华宫改为帝夫在天庭的驻殿,但孟怀枝表示拒绝,他才不要和他的陛下分房睡。
紫微宫素为天帝起居的宫室,苍龙阁主虽说是女帝的夫君,但到底是外臣,这...同住一屋檐下,怕是有些不妥。
此事引得前朝是议论纷纷,白惜月却是冷冷一勾唇,缓缓道:“帝夫白日里主持苍龙阁,晚上回紫微宫落个宿而已,本座以为...这没什么不妥。”
自飞升上神后,御座上的女仙是越发的说一不二了,底下的神仙们也不敢多加置喙,只能暗自摇头感叹,孟怀枝可真是蓝颜祸国,竟教陛下这般宠夫无度...
白孟两人是你侬我侬,岁月静好,前朝和后宫,却是忙得鸡飞狗跳。终于,在三日的期限内,将婚礼的一应事项给筹备完善了。
三日后,女帝迎娶帝夫。
天帝婚嫁,这天气自然是极好的,只见霞光普照,祥云漫天。
凌霄殿聚满了仙人,白惜月是天庭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帝,这女帝迎夫,更是万万年头一遭,是以,大大小小的神仙都跑来瞧这热闹。品阶不够,不能在殿内观礼的,都堆在了天阶的外围,若不是有卫兵挡着,怕是这九万层天阶,层层都要被站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