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间,一雕梁画栋巍峨华丽的宫殿于层层烟云中隐现,今日晚宴的主场重华殿已近在眼前,候在殿外的宁笙见寂遥驾至,便出来迎接。
“众卿可已入席落座,安置妥当了?”
“回陛下,皆已安排妥当,敬请陛下入席。”
“不知陛下...是如何安排我父子二人之席位的?”
寂遥将眼前这墨袍仙人打量了片刻,将才说道:“身为镇守东方的主神,苍龙阁的阁主,你同少主,自然是座上宾。”
“还请陛下酌情考虑。”孟阙瞥了眼白惜月和小龙,微微叹气,“实不相瞒,我父子二人,原是准备典礼结束便回瀛洲岛的,但月儿初登天宫,我不太放心,将才勾留于此...”
“本座懂你的意思,”寂遥心领神会,招来宁笙,吩咐道,“将阁主及少主的位子,安排去最末尾吧。”
孟阙舒了口气,弯腰去抱孟怀枝,那小娃娃一见要与他月儿姐姐分离,便是又哭又闹死活不应。义父要将这条粘人的小龙抱走,白惜月自然是高兴的,可眼见长得如此灵透逼人的小娃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期期艾艾地拽住她衣袖不撒手...那模样,瞧着也着实可怜。
她实在没法子,将一侧发髻上的桐花取下,稳稳妥妥置于他小小的手心之中。
小龙捧着桐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桐花暂且予你,待晚宴结束我还要向你讨回的,这会子你便先随义父去罢,乖啦~”说着,好声好气地揉了揉小男娃的脑袋。
那小小的浅白桐花落在手里,竟像是有千金重,这还是,还是月儿姐姐第一次...予他东西。得了承诺,孟怀枝终是肯一步三回头地,先随他父君入殿了,是时,天庭礼官高声唱礼:
“天帝陛下驾至,众卿肃立!”
仿佛在迎接一个格外庄重的仪式,寂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这一掸衣,身上的淡淡金芒便抖落一地,白惜月有些可惜地看着,真想弯了身子拾捡起来。
“宴席不同典礼,随意一些就好。”
什么日辉月芒,终究不过身外之物,能添得一时光彩,便留它一时半刻;若已无用武,就算拂去了,也并不值得可惜。
寂遥已在有意无意的教导,白惜月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盯着地上闪耀的荧光,只叹这天帝寂遥真是暴殄天物,豪奢无度。
正感叹着,淡金色的地毯从御座下铺开,沿着玉阶,穿过中殿,一直铺展至他们跟前。这金毯名为锦云毯,乃是织仙挽了上万朵金云,费了数千工时,将才纺锤而成。行走于此毯之上,仿若行走于云间,柔软无比,只有相当重要的宴席,才堪得一用。
“随我来。”
那声音又轻又远,听得白惜月顿然恍惚,然而天帝寂遥明明就在她身边,正微带笑意地探出了手来。
白惜月有些迟疑地,轻轻将手递于他手上,凭他牵着,踩过地上的金色辉芒,跨过一尺高的皓玉门阶,踏上了那...直直通往尊贵御座的金毯。
千百道视线如枪林弹雨,毫不遮掩地向她扫射而来,她不免有些害怕,试图停下脚步。然而握住她的那只手,温热且坚定,那高傲却略显单薄的天帝,一定要带领她——穿过这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质疑与审视,去往那权利的至高处。
整个九重天的...至至冷处。
此次昊天帝归位,六界四海的首领皆有出席,直至这漫长的金毯快临到尽头,白惜月终是见着了眼熟的人。
原来,除了哥哥嫂嫂,夜筝姑姑也来了,得见此状,白惜月突突的心终是静了下来。夜筝姑姑可是涂山妖王,妖界之主,惯是个睚眦必报,偏私护短的泼辣角色。如此,前有哥嫂周旋,后有姑姑做盾,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果然,那一袭绛紫纱衣的美艳妖王,向她递来一个安心的眼神,由此,她惧意去了大半,跟随寂遥继续前行。
突然,一袭玄衣的少年映入她眼帘。
那少年身形修硕,穿着与仙人们迥然不同,一身黑色劲装,袖口和裤管皆被扎紧,显得人精神又利落。腰间系了一条茜色的腰带,无玉石宝珠镶嵌,朴素至极。但那腰上却别了一把短刀,刀鞘上倒是镶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且镂刻了重重繁复的花纹,如此费心思,想来这少年,定是极喜爱这柄短刀的。
乍见之下,只记得这少年的面目极其俊朗,待她还欲细看时,天帝已牵着她登上了玉阶。
她匆匆回头一望,只看到他挺拔的鼻梁,将整个侧脸的轮廓都推向了极致的优越,只看到他用一根红丝绦简单束起的马尾,将整个人都拔向了遥远的天边。
察觉不出一丝半毫的仙气,难道...那少年,便是传说中的...魔界中人吗?
但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她脚踩柔软云毯,逐步登上那高耸的玉阶,随着步步登高,心也跟着悬浮起来。如今的情形,就是她再如何懵懂无知,也深感忐忑与蹊跷。
只缘这玉阶之上,独有御座一张,放眼四周,根本无她容身的桌案。
难不成...要跟天帝陛下坐在一起??
不是吧?就是天帝再如何心喜于她...这,这同坐一张御座,也太不合规矩了吧?
寂遥一拂衣袂,就势落座羊脂白玉所制的御座之上,眼见白惜月立着不动,面露犹豫之色。不免于心下暗叹,不愧是婉露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同她一般的规矩知礼。
“惜月是不愿...同我坐一处吗?”寂遥故作可怜,低声如是问。
“不是,”白惜月不忍他伤心,可是...“可是我与你非亲非故的,这样不太好吧...”
青丘九尾狐族内部亦时有宴会,白宣哥哥总是坐在最高位,偶尔白晟宇也会挨着他,两人同坐一处。犹记当时,白宣哥哥案上的桂花糕还有余的,白晟宇一口一个吃的不亦乐乎,她瞧得眼馋,也想凑上去,却被母亲阻拦。
白宣哥哥对她疼爱有加,哪里会不舍一碟桂花糕,她对母亲此举甚为不解。但是母亲告诉她,那是青丘狐帝的位子,不是谁都能上去坐的。她很不服气,按辈分,这白晟宇还得叫她一声姑姑呢!但母亲只是摇了摇头,说晟儿乃是青丘九尾狐族的少主,日后是要继任狐帝之位的,他自然是不同的...
大概是小孩子的攀比心理作祟,越是阻拦,她便越是想去。争取的已不是那碟所谓的桂花糕了,争执的...是更加虚无缥缈,哪怕是现在的她亦说不上来的,某种空洞至极的东西。
反正,那是记忆中,母亲唯一一次对她发火,嫌她不听话不懂事。
懂...事?
听话她懂,可是,什么叫做...“懂事”呢?
“你宽心,有我在,没事的。”寂遥安抚她,将她拉至他身侧坐下,语气悠扬,“从这里看众生万相,才能瞧得更清楚仔细,更别致有趣。”
会吗?白惜月将信将疑地,将视线从御座上投落开去,众人皆安静默立。只有最远处偎在义父怀里的孟怀枝,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兴奋地冲她挥舞手臂,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串桐花。
她顿感头疼。
目光向近处挪移,想再去寻那魔族子弟,却听寂遥温声道:“大家客气了,都请入座吧。”
于是,在此起彼伏的一片“谢陛下”的声浪中,她眼睁睁看着那少年坐下了身,慢慢消失于她眼际。
哼,天帝根本是唬她的,哪里能瞧得更清楚仔细啊?她个头有限,别人一坐下,她压根就看不见几颗人头了!倒是那最远处的孟怀枝,一直明晃晃地霸在她视线内,时不时地冲她笑...她也是无奈了,似乎每次遇上这条粘人的小奶龙,都很难甩掉。
所幸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分散的,当裙带飘逸的仙女鱼贯入场,舞姿翩翩顾盼生辉,很快便将白惜月的专注悉数夺了去。仙音渺渺轻歌曼舞间,众人逐渐放松,纷纷执杯,于席案间辗转往来,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
只见一袭紫纱的女妖提酒起身,她眼角眉梢皆描画了张扬欲飞的紫色光影,更显得媚眼如丝,惑人惑心。她唇瓣丰厚,炽红如烈焰,此刻嘴角正微微勾着,一步一摇,曳曳生姿地行向了某位仙人的酒案前。
那仙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挡道的洛启上神。
第8章 上神惧,禁言咒
其实,自紫衣女妖起身的那刻起,便牵动了不少视线。
那些交杂的视线,状若波澜不惊地掠过重重笙歌舞影,有意无意地落在招摇的女妖身上,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皆默不作声罢了。
天帝寂遥招来随侍一侧的女官,淡淡道:“宁笙,添一份榆钱杏酥,一盏银仙露。”
等吃食上案,白惜月姑且收回了观看歌舞的目光,盯着那碟杏酥,又觑了觑身旁的天帝,似乎在等一个应允。
寂遥一笑,颔首道:“吃吧,我知你那小荷包里,偷摸藏了一个...”
啊?...
女娃白皙的面上浮起一抹薄红,原来自己那点小秘密早已被人窥破,偏生还浑然无觉...
眼见小仙子有些难为情了,寂遥也不逗她,只是问:“不知是哪个人,值当惜月这般珍重,舍得将这份喜欢与之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