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谙的身子被她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停在南骐近前,孟漾蹙眉道:“护着她,给她止血。”
南骐接过人,立即应下:“是,娘娘。”
……
元祝撑起身体,费力站起身来。
“南骐……”他口中喃喃几句,默念几回,将一切事情一一串连起来。再看孟漾时,眼里全是悲戚。
他后悔于自己的粗心大意,他在妖王宫内发现了鱼梁的尸体,却没有仔细察看南骐是不是也在那里。若是自己再仔细一点,再对秦艽多一些的了解……她也不必承受这样多。
自己明知,她从前是个怎样的存在,为何还会觉着,自己可以被她依靠呢。
南骐忽然消失在妖王宫内,不见人,就是来到了魔界周旋……所以,一向不理外界之事的魔君,才会在这个时候来助他们。这一切,南骐没法子做主,只有可能是孟漾沉睡之前的交代。
她究竟是,算计了多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这一切?
青极与魔君也停了手。
青极开始走去白覃身边瞧,瞧得很仔细。像是在确认,自己的二弟是否真的已经死去了。雷声轰隆之下,什么声音都显得渺小。包括青极悲极之下的一声龙啸。
“秦艽,一万年了,我们竟还会输给你。”他有些想不通,半蹲在白覃破碎的尸身前面,自顾自的说着。
良久,他又忽得站起来,“所以,我们的每一步,你都想到了,是么?”
于孟漾而言,一个一个来也太费功夫了,虽说是砧板上的肉,可她还是有些等不及了。杀青极也好,杀玄三也罢,都不是难事。
“是。”孟漾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丈夫的身上。
青极忽得喜笑颜开,指着南骐身侧的乐谙,呵呵笑道:“也就是说,你对她,对他们,皆是利用咯……哈哈哈,可惜了妖王宫一宫的妖类都葬送在了你的算计里。”
孟漾这时侧目看了扶修一眼。扶修面色很是难看,却不曾说什么,像是忍耐着,静待下文。
乐谙是他的妻子。他能容得自己的妻子被利用至此?
绝不可能。
只要她的算计之中有这一层,五界便不可能会和解,那样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输在在意与算计的两种人心上。青极这最后一步路,走的巧妙。
孟漾了然,还是习惯性的去看她的小元祝。
她的小元祝也想要五界安平,想要冥界子民可休养生息好好生活,想要所有的真相可以公之于众。这些,她都知晓。到时,冥界不必再背负这起战的罪名,五界相融,乐道融融。也许那个时候,再相见,他们之间便可以同一般人一样简单了吧。
这一点,便是一切的初衷。她不可能忘记的。
“恐怕不能衬你心意了。我秦艽,命格独一,不死不灭,我既算计了,必有后路,该我偿还的我一样都不会落下……”
乐谙一事上,孟漾一开始便予了自己的神元给她。那是秦艽的神元啊……即便有损也能够自行修复的神元。
元祝泪阖雨下,蹒跚着朝她走过来。
他与孟漾是夫妻,她心里想什么,元祝总是最先想到的那一个。
她如何去偿还……那么多条人命,如何去偿还!
……
孟漾见他这样,有些心涩。这一步也是自己算计好的,不是么。现在又在留恋什么呢。
“妖帝陛下,妖王宫内诸人的元灵都在阵中,只要毁去这个阵法,阖宫之人便还能救。你应当明白这个法子。”孟漾同扶修如是道。此法,也是逆天道而行,至于反噬,当是破阵之人承担。
青极忽然灰败下去的面色,昭示了一切的可行性。
他哪能想到,秦艽连着一环也都考量进去了。
“你的问题问完了,是时候偿命了。”孟漾瞥青极一眼,以迅疾之势,劈其心口一掌。
青极倒地复又起身,散出灵力,护住自身,“秦艽!你与你的父母,一样的愚蠢!”
愚蠢?
孟漾自认不敢苟同。她的父母,都是贵胄之姿,五界之顶的人物,相爱相恋相知相许,没有一处做错了。彼时的五界,许不了不同族之间情愫出现。而反观现在,她与元祝,乐谙与扶修,不同族却相恋的人多了几何,这些都已印证了她的父母是对的。
他们只不过坚持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将情爱之根本,心意相通的两人之间并不该有的屏障祛除。
他们是对的。
青极与玄三都死于孟漾掏心窝子的一掌。她生生剜出了青极他们的心脏,抓在手中,淋在雨中,捏碎踩踏。
手上还留有他们的血,孟漾仰面朝天,呼吸都是被压抑的难过。一万年,好似须臾,顷刻之间就到了现在。
这一路,当真好累。
门者寺以除,阵法开始崩坏,其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和着天穹之上电闪雷鸣的征兆。
魔君半俯下身子同她请安,算着辈分,她也是长辈。
“千翊在此,见过太姑姑。”他与孟漾之间,还有约定。
阵法在此崩坏,必定殃及魔界百姓,还不知有多少百姓将要被卷进虚无之境,葬身其中。而当时南骐奉命来寻他的时候,便有一言,“魔君只要相助,我们家娘娘便应承您,阵法绝不会殃及魔界分毫,魔君也应下此事。”
孟漾这局棋,每一步都是兵行险着。
她一言未发,只从南骐手中接过昏睡不醒的乐谙,才道,“小丫头,太姑姑很抱歉,让他们伤了你。”
既是要死了,不如将最后的神元都尽数给了她,破了她身上的寐毒。
扶修咬牙,忽得跪在雨中。他不是无知小儿了,知道孟漾此举意味着什么。他的谙谙可以毫发无损的回来,往后命中无子的命格也不再。
魔君亦俯首下来,“太姑姑大义。”
……
*
是啊,所有人都会对她感念感激。
她有恩于五界,有恩于天下。
可是只有一人会阻止她牺牲自己。
那便是元祝。他就在近处,在她身边,低泣着哭,一下一下的唤,“漾儿……不要。不要……”
她散了阵法,将自己祭给了上天,承了反噬。一头乌发渐渐花白,身体渐渐感到匮乏无力,扯个笑都困难。
“你、你别哭啊……”在他怀里,孟漾是安心的。可他一开始哭,便根本不像是个大人,叫她又心慌起来。
这有什么好哭的。
她想告诉他,不是很疼的,一张口却呕出乌黑的血来。
“咳咳!咳……”孟漾费力的咳了多下,直到将喉咙上的鲜血尽数咳出来。
元祝像是疯了魔,抱着她,很轻很轻的抱着她。他不敢用力,她是这样脆弱不堪。他怕一用力,又将她伤了。
天上的乌云雾气渐渐都散开了,露出了有些颜色的天空。两座山间横跨的是什么呢,这样好看。
她指着上头的好看的颜色问他。
元祝这才想起来。他的漾儿,都还没有见过彩色的红霞。
他吻着孟漾的额头,告诉她,“是彩虹啊……”
她感叹,“好美啊……我以前都没有见过。”
他哄道,“往后……好么?往后为夫带你看遍这世上最美的东西,好不好?”
只要她不走,他什么都可以答应的!
孟漾又盯着彩虹看了一会儿,直到眼前模糊起来,看不清楚天边的颜色了,才回神。
“我知道的,夫君最疼我了……”她已在弥留,进气多出气越来越少,心口处空出的那个血窟窿一直往外冒着血,“你、你会不会怨、怨我啊?”
她的声音一贯的温软。
元祝撑着,抬眼看天,几次咬牙才又低下头来,“本君的鬼后好厉害的心思,竟瞒了那么久。本以为是个憨气的,结果……”却是天底下顶顶聪明的。蠢笨的其实只有他一个而已。
她算计了阴泉,算计了妖界一行,算计了苏稚的行动和心思,算计好了他们起阵的地点,甚至算计好了最后如何让自己送命更加的划算……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一切。”元祝回想着前事,心像被撬开了一个大洞。他抱着她走到山尖。
这样她看得会不会更清楚些。
孟漾笑笑,很小声的回答,“大抵……是得了鬼君的救命恩的时候罢。”
得了鬼君的救命恩?
他失笑,泪都滚在她的脸颊上。这算哪门子的救命恩呢。
“别怨我了。”孟漾扯着他的衣袖,摇了摇,靠在他的胸前,可听到他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等我啊……你是我的人。你要是喜欢上旁人了,我会、我会很生气的。”
而她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人这辈子,总会有人给自己勇气,为了将来去做准备和铺垫。往事了结,新的日子才会来的。
正巧,她的运气是很好的。有一个男子,可以让自己为之算计和孤注一掷,还不必考虑是否值得。
她的小元祝,是很好很好的夫君。
元祝近乎失语,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可真是个憨子!”
憨气么?
她可不觉得。她聪明着呢,从一开始买夫君的眼光就可以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