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宛眼怔怔盯着霜月君:“你杀了她?”
霜月君一时竟也无话。
血日界虽为绝学,却只对修士有奇效,遇到费隐这样经历复杂心如铁石者,便难以撼动,而二乔为妖,更几乎不受影响,偏生眼下洞窟里只有她能动,死或生,看她一念之间。
霜月君放柔了声音:“不错,因为她忤逆我,我震碎了她一半妖丹。不过墨玉牡丹现在很难说是真死了,只要把另一半妖丹给她,我自有办法让她醒过来。”
秦晞不等她说完,又道:“墨澜最后对我们说的话是‘救救阿乔’,她说你被骗了。她妖丹被操控,许多言行身不由己,叫你把丛华带来唤魔崖,并非是她。”
霜月君笑意更深:“小九脑子转得快,却不懂人情世故。二乔,你自己好好想想,花妖身份已暴露,还可能回到过去吗?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小姨,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犹豫什么?”
叶小宛不再说话,只缓缓拔出腹内的飞剑,带落一串漆黑血珠。
她扶着洞壁一点点起身,一转头,却望向近在咫尺的周璟,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费隐眼见不好,忽地厉声高叫:“温晋!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仙圣交代的事办不好,你以为有好果子吃?!”
远处的温晋终于动了一下,苦笑道:“费先生,我是刚醒,还动不了。”
说话间似是牵扯到他脸上血肉模糊的大片伤口,他痛得大声嘶吼,翻转间忽见叶小宛提着飞剑朝周璟走,立即明白费隐叫他的目的。
可他纵然有心阻拦,却难以运转周天,只能从袖中射出一枚金光灿灿的符纸,嘶声道:“可惜!就剩这一个了!”
符纸触上洞壁,霎时间化作无数只通天臂,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处,无声无息朝叶小宛追去。
她一无所觉,只缓缓走向周璟,方弯了一下腰,眼前忽地金光一闪,他手里执着金光化作的短刀,重重刺入她心口。
她垂下眼睫,对上周璟阴鸷双眼,他看她的目光只有漆黑的恨意与杀意。
“想杀我?你比我想得还要卑劣下作。”他的声音比目光还要冰冷,“下作的花妖,我生平最恨被人骗!去死!”
他指尖一弹,那没入她心口的金色短刀骤然化作长刀,叶小宛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上,半边身体登时如墨浸染,鲜血淋漓。
温晋急叫不好,通天臂已凝成一双巨大手掌,他控制不及,这一下却是往周璟砸去。
电光火石间,周璟只觉身体被一扯,竟眨眼换到楼浩身边,他微微一怔,再抬头时,那双巨大的通天臂已紧紧握住俞白。
他下意识在地上撑了一下,想起身,可触手却是满手血污,定睛一看,脚边有一个用血粗糙画就的移形阵,三师姐画的。
“温晋!”
费隐的声音几近怒吼。
吼再大声,通天臂也吼不散,只能等它自己灵气耗尽消失。温晋摇了摇头,血雾压制,运转不了周天,他已是无能为力。
费隐只觉禁锢也渐渐到了极致,仙子果然厉害,拼了这半日,飞刃穿胸,风雷术激摧血肉,竟仍与他僵持不下,甚至开始占据上风。
他长叹一声,血掌印化为青灰散开时,他已疾电般退了数丈,不想霜月君落地后旋身而起,毫不犹豫扑向离得最近的秦晞与令狐蓁蓁。
完了!
费隐急急追赶,却哪里赶得上,忽闻远处隐有雷鸣之声,倏地便落在崖顶,声势惊人地炸开,洞窟内众人都被这可怖的声浪推得在地上滚了数圈。
一道电光自高处劈下,费隐只觉浑身都麻了,下一刻便有翠绿鲜亮的一道真言咒当头罩住他,苍老如铜钟嗡鸣的声音款款响起,在洞窟内回荡:“小九,无恙否?”
秦晞大松一口气,师尊终于来了。
先前在村落里,他便暗地给师尊传了封信,无论如何,他能赶到,那就最好。
他把手缓缓从令狐蓁蓁脖子上拿开,师尊若不来,他便只能取回盘神丝。
差一点点。
秦晞侧头看了看令狐蓁蓁,方才那一下雷鸣,他俩被震得换了个姿势,如今变成她脑袋压在他胸前,她满脸解脱的模样,正大口喘气。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狂风在洞窟内呼啸而起,血雾顷刻间被吹散,巨大的通天臂被清光切断,俞白瘦削的身影如断了线般往下掉。
恍惚间觉得有人抱住自己,她昏暗的视界里只望见周璟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哭什么?她真是有一肚子话要骂他,受了刺激便发疯,他一点都没变,竟然朝叶小宛下手,他必是昏头了,因着一时恨,不顾来日悔。
俞白拽住他的衣襟,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半晌,她的手一松,拴在手腕上的红绳断开,上面挂着两颗晒干的栾木果实,落在周璟掌中。
第九十六章 一张纸条
洞窟内忽然亮了起来,一身缁色氅衣的大脉主将掌中凝聚如月光的小球轻轻弹出,照亮四下。
风托着他款款落地,身后还跟着两位千重宫的长老。
见着被真言捆住动弹不得的霜月君,两位长老之一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怒斥:“霜月!你身为一脉大师姐,竟朝同门师弟妹下毒手?!”
她并不说话,神色反而渐渐变得平静,不动声色地望着大脉主。
大脉主却并没有看她,只先走向秦晞,见他确然无恙,方瞥了一眼令狐蓁蓁,一言不发又转向周璟那边,先扬手用神灵茧继续将楼浩裹住,随后便在晕死过去的俞白额上摸了摸,叹了口气:“通天臂非寻常术法,可撼人神魂,老三的修为抵抗不得,神魂已被打散。”
周璟声音嘶哑:“师尊是说,三师姐死了?”
“身体没死,回去用聚魂灯罩着,能不能醒,看天意。”
大脉主面沉如水,目含怒意,依旧没有看霜月君,反而转向费隐与温晋。
在众人都以为他会说什么时,他的长袖却只一挥,狂风将他俩推去角落,狠狠撞成一团。
“看住他们。”
他吩咐身后长老,这一次,终于缓缓望向霜月君。
他目光中似有沉痛,似有惋惜,又藏着深沉的怒意,低声唤她:“银雀儿,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
霜月君声音很淡:“师尊何曾对我报过期望?”
大脉主定定看着她:“你这么认为?”
霜月君笑了笑:“我自来了太上脉,每日聆听教诲,勤勉修行,恪守规矩,你却视如不见,反而对一个新入门的令狐羽倾尽一切,要培养他当脉主。我邀他公平斗法,却被师尊阻拦,还打伤了我。这就是师尊的期望?”
大脉主冷道:“其时你入门近十年,令狐羽才十几岁,你与他斗法,还说公平?”
“师尊的做法就很公平?”霜月君语气变得讥诮,“可惜他终究成了一代魔头,干的坏事可比我厉害多了,师尊的眼光不怎么样。”
大脉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是在向我抱怨?”
霜月君淡道:“多亏你那次打伤我,让我清醒不少。你阻挠我向上,我只能横着长了。”
“为了你的横着长,南之荒好几年民不聊生,映桥一派邪道修士手上血债累累,若我不赶来,今日一脉修士要被你杀光一半。”
霜月君陡然笑出声:“我是这样的人,你一开始不就知道?师尊老了,难免自大,真把我当蹦跳的麻雀?可有些事,你又何其迂腐!盘神丝算什么东西!连太上脉也趋之若鹜!我做了七十多年的大师姐,眼看黄口小儿因着几份悲惨的身世,利用盘神丝压我头上,又要被你培养成脉主!你想让我一辈子做大师姐?可笑他没保住盘神丝,运气却不错,那个令狐……”
她的话一下断开,翠绿的风雷真言紧紧束在她脖子上,将她卡得面色通红。
大脉主目光冷凝:“所以你当真是在向我抱怨。在太上脉,有所求便要有所为,你为太上脉做了什么?连指导师弟妹都做不到,你永远只为自己。你说的对,我自大了,当初是珍惜你的才能与资质,将你收入门下,以为可以教化你走上正途,不知你野心如此磅礴,已成疯魔。”
风雷真言松开些许,霜月君重重咳了几声,过得良久,低声道:“从我走上修行路,这样的指责就没断过。”
一百多年了,她心里始终深深藏着一条道,要一直往上走,想得到更多,想站得更高,谁也不能阻拦。也曾有过可交心的友人,也曾有过对她爱之若狂的情人,可这些都不及那条道,在黑暗里独它熠熠生辉。
心为之动,神为之夺。
为了登上最顶端,什么法子都可以,为善亦或者为恶,不过是手段而已。
疯魔又如何?
她望向大脉主,浅浅一笑:“最终我还是败给了盘神丝。大脉主,你要杀要废尽管来,我向银雀输得起。”
大脉主退了两步,正色道:“银雀儿,你累累罪行,罄竹难书,今日我将你逐出太上脉。你既为邪道修士,为秉持天地人之正道,在此对你施以废周天,断经脉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