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三公子名声极坏,当然,跟他父亲不是一种坏,他对人与妖倒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地好色如命。他平日不怎么出门,但每次只要一出来,必有女子遭殃。
眼看那两只竖睛妖马将车渐渐拉近,人群里的年轻女子们都恨不得把脑袋缩回肚子里。
巫燕君使劲把令狐蓁蓁的脑袋按下去,声音极低:“快把脸藏起来!千万别抬头!”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异常沉闷的声音,令狐蓁蓁垂着头,刚把袖子上残余的面条清理干净,便见车舆停在了自己面前。
赭色的车帘被撩开,露出一张瘦削的脸,面容看着倒是和善的,眼神却跟盯上猎物的蛇一般,直勾勾地看着她。片刻后,他从鼻子里哼出个满意的声音,又慢慢放下了车帘。
车门立即打开,里面走出两个高大如铁塔般的妖,眼看一左一右地冲着她来了。
令狐蓁蓁错愕地退了两步,这是要跟她打架?!她觉着这种体型的兽妖打起来只怕不容易,他们跟野妖的差距得有十万八千里。
“蓁蓁……”
巫燕君已吓得僵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昌元妖君这一家子在南之荒跟霸主差不多,谁惹得起?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只巨妖提小鸡似的把小师妹提上车,一点办法没有。
上了车,令狐蓁蓁却淡定下来——那两只兽妖不是来找自己打架的。
四处打量一圈,车厢内异常宽敞,瘦削的妖君三公子正斜倚在一张软塌上。软塌下面,绕着车壁细数,足有五个年轻女子,个个捂着脸缩成一团,泪流满面。
……她明白了,原来是当街抢女人。
这里应当都是被他抢来的女子,其中有一个莫名眼熟,那轻软飘逸的杏黄长裙,那绾得特别精致的发髻——是三个灵风湖女修士之一,叶小宛。
不是吧,她也被抢了?她不是修士吗?
似是察觉到视线,叶小宛缓缓抬起头。她倒没哭,只是满面焦虑,见着令狐蓁蓁,她不由“啊”了一声:“令狐姑娘!你也……”
三公子笑眯眯地开口:“你们认识?令狐这个姓有意思,还罕见,你叫什么名?”
令狐蓁蓁想了想:“我姓令,名狐。”
三公子不以为意地笑了声,朝她招手:“你过来。”
她仔细掂量了一下实力差距,立即依言过去,他便眯眼细细瞧她片刻,语气很苛刻:“跟落汤鸡似的,真邋遢。”说完又捂住鼻子,露出嫌弃的眼神:“衣服上一股酱油味。”
又是落汤鸡又是酱油味,那干嘛要抢她?
三公子长了张和气的脸,说的话却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他看着叶小宛,颔首道:“你是中土修士,还偷拿我父亲地界里的栾木果实。”
说罢又扭头来看令狐蓁蓁:“我听栾木上的藤妖说,有个穿绿裙子,嘴唇特别红的小丫头砍伤他,是你吧?怪不得你和她认识。你们一个个的,可真是胆大包天。”
竟然是因为栾木果实的事!所以妖君敕令是为了抓她?!
令狐蓁蓁暗暗吸了口气,汤圆妖君好生小肚鸡肠!
三公子缓缓道:“巧得很,竟给我捉到偷摘果实的小贼,不过我知道,伤了栾木,毁了符傀的不是你们,所以罪不至死。既然以后是我的女人,偷拿果实这种小罪,我替你们消了。”
见叶小宛面色惨白,他便又笑:“你们应当开心才是,父亲要整治地界里捣乱的中土修士,少不得用些雷霆手段,误伤凡人也是常见,你们被我带回俊坛的行宫,却可以养尊处优。只是,回去后得好生学些规矩,似你们现在这样一直哭、缩着背、举止粗鲁可都不行。”
车厢内彻底陷入死寂,少女们终于连哭也不敢哭了。
令狐蓁蓁偷偷闻了闻袖子上的酱油味,哎,两文钱的面,没吃几口就这么毁了。她两天两夜奔波无眠,累得半死,连个盹都没打,又遇到这倒霉三公子。
世上的事,真是没道理。
*
大荒共分为东南西北四荒,四方各有一位荒帝执掌,南之荒的荒帝似乎并不怎么管事,导致这两年反而是昌元妖君越管越多,他那套不讲理的规矩覆盖范围也越来越广。
在被第八个食肆拒绝接待后,周璟终于忍不住发火:“那狗日的妖君到底要干嘛!荒帝都允许,他算什么东西!还不给中土修士来南之荒了?!”
秦晞默默望着空荡荡的街道,何止是不欢迎中土修士,摆明了连普通人也厌恶,这样下去,南之荒迟早再也没人。
这妖君脑子坏掉了吗?
眼见最小的食摊都不接待中土修士,他终于也有些郁闷。
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钱庄,刚把金条换成银钱,那昌元妖君就下了敕令找中土修士的麻烦,连饭都没地方吃。虽说有修为撑着,不至于像普通人那样必须每日进食,可他们还没到不用吃饭的境界,该饿依旧饿。
街边充满烟火气的摊子,放在中土他们沾都不会沾,然而此刻饥火燎心,煮面条的水汽都极诱人。秦晞盯着锅里的面条,眼珠里直冒绿光,周璟赶紧把他拽走,他晓得,这位师弟绝对能做出强取豪夺的坏事。
他们此番来大荒,是为了寻一个极紧要之人,找回一件极紧要之物,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因此能低调必须低调,不能低调,也得咬牙低调。
他索性搬出正事来压一压饥火,低声道:“怎么样,签文上的深谷为陵还有思女无后,你想明白是什么东西了没?”
提到这个就头大,秦晞摸着耳畔的细小玉环:“想不明白,总之,慢慢找吧。”
说罢,他递过去一只热腾腾的馒头。
周璟眼睛都直了:“你偷、偷……”
秦晞三两下便吞了一只馒头,再从袖子里取出第二只:“我放了钱的,不算偷。”
哦,那还好。
周璟抢过馒头一口咬了大半个,含糊不清地说道:“这狗屁妖君找事,干脆别待南之荒,去西之荒看看吧。依我看,签文故弄玄虚居多,前面都是幌子,咱们干脆直接去西之荒的定云城,说不定马上就能找着。”
他也是这么想,天天吃馒头睡树顶的日子他觉着不适合自己。
秦晞搓了搓指尖残留的馒头渣,忽见斜对面客栈前站了两个很眼熟的穿杏黄裙的女修士。她们看上去不大好,站都站不稳,似是拉着掌柜哀求什么,那掌柜满面愧疚,只是连连摇手。
“罗师妹,你们出了何事?”
周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罗之云如得了救星般急急转身:“周师兄!秦师弟!求你们救救我师姐!”
这一下动作过大,一直扶在怀里的曾静软软摔了下去,周璟急忙抓住,却见她满面是血,且仍有细细的血从五官里渗出。
这么重的内伤!
他正要询问,不想罗之云也一头栽倒在地,同样数行细细的血从她口鼻中汩汩漫溢,顷刻间染红了半张脸。
第八章 双管齐下
子夜时,疗伤终于完毕,秦晞将曾静放在地上,缓缓出了口气。
一旁的罗之云受伤不重,已醒来多时,正含着泪与周璟诉说经过:“当日与二位在云雨山道别,我师姐妹三人便往西之荒渡口赶。途中遇到昌元妖君广发敕令,我三人只怕惹祸,本想连夜赶路,却遇到紧随其后的妖君三公子。三公子指使手下兽妖对叶师妹纠缠不休,拉扯中叶师妹怀里的栾木果实叫他发觉了,他便直接动手抢人。曾师姐为了护着我们,连中两次蝠声术……”
说到这里,她又哽咽起来:“三公子说,昌元妖君广发敕令正是为着栾木果实被窃取的事,还说我们毁了符傀,要我们偿命。叶师妹主动出来顶罪,就、就被那三公子拽上车拉走了!说什么带去俊坛的行宫做他的、他的……我只怕叶师妹已经……”
罗之云再也说不下去,泪如泉涌。
周璟听得眉头紧皱:“那狗日的妖君真在挑事,南荒帝就这样任他胡来?”
虽说大荒铁律是不许杀妖,可中土修士也不能轻易被伤害,彼此多数是维持一种微妙的和谐,互不干扰。然而昌元妖君却发了疯一般,甚至在自己地界里订了新规矩:妖可以杀人,人却不可以杀妖。
大荒妖虽多,但人更多,他摆明了不想给人好日子过。
罗之云犹在拭泪:“听说南荒帝已多年不管事,更有传言说他极厌恶修士,所以才如此放纵昌元妖君。”
一个不管事还厌恶修士的荒帝,一个发疯妖君——实实是乱七八糟的南之荒。
秦晞疲惫地坐下去,一手将垂在耳畔的玉清环拨去后面。
要不是昌元妖君找事,他这会儿应当是睡在最奢华的上房,喝着大荒最上等的美酒,而不是躺在野地荒屋里,睡又冷又硬的泥地。
想想实在来火。
“俊坛的行宫。”他语气里带了一丝阴森森的杀意,“有意思,为一张群傀符纸大动干戈,不晓得三公子跟符纸一样被扯碎,昌元妖君是什么反应。”
……都说了在大荒无论如何要低调,把三公子杀了,这大荒还能待吗?
周璟不理他,只安抚罗之云:“罗师妹不必焦虑,明早曾师姐醒了,你与她先往西之荒渡口去等几天,我和师弟会把叶师妹带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