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居然是陈帆和她相处时间最多的时候,父亲总不在家,陆沅晴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在一边做缝纫、画图纸,时不时地和她玩一会儿。
但更多的时间,小夏之余是睡着的,或者在床上爬来爬去。每当这时,陈帆常常就会坐在床边,维持着手上的白莲,在小家伙快要掉下去的时候,把她往里面推一推。
直到有一天,他的手被握住了。
白嫩可人的小团子向他伸出手,嘴中发出叭叭声响,想要够他掌中不断生长的白莲,那琥珀似得大眼睛看着他,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脸上,分明是能看见他。
陈帆诧异,正习惯性想去摸孩子的头,倏地恍然明白过来,将手收回。
这阴阳眼,竟是日日与他靠的太近带来的。
他心下复杂,看着小夏之余逐渐委屈的小脸,微叹一声,转而推了推床上的塑料彩铃。
“起风了?”
桌案边,陆沅晴听到彩铃声回头,小团子挺着小肚子跪在被子上,手往前够着什么,她看着笑了笑,心都被女儿软化了一截,放下剪刀,去床边把铃铛取下轻轻晃出响声,逗着她玩儿。
陈帆在她过来时就退后了,站到墙边,看到小团子颈后隐约出现一朵白莲形状,正是刚刚勾去的。
第三世的生命里,陈帆一直陪着她到二十二岁,暑假从国外回澜江,搭乘大巴车的那日。
夜色薄雾中霓虹闪烁,十字路口前,几辆车连环相撞,汽油从油箱泄露,爆炸带起一阵冲天的火光,她打开车窗出而复返,把身后哭着喊妈妈的孩子从窗户里递了出去,自己死在了又一轮的爆炸中。
穿着黑袍的人出现在她身前,陈帆站在爆炸的车后藏匿身形,看那黑袍从她眉心抽出生死轴来,为二十二岁的夏之余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新的一世开始,他所炼魂的一世走到尾声。
莲魂炼成,蓦然化成白色的人影,面容模糊看不清脸,模样与夏之余有五六分相像。
陈帆看着掌心中的小白人,想到这三世都见过的同一个灵魂,终是轻叹一声。
“这辈子你欠我的,看来要下辈子再还了。”
——
屋里开着暖风,肥膘体壮的大黑猫蹲在出风口下面,身上的毛被暖风吹得微微晃动,一双眼睛舒服地眯起,忽地动了动耳尖,起身走向床边。
床上的人呼吸变深了,黑猫一跃上床,垂着尾巴踱步到她身边,毫不顾忌体重,踩着她身子爬上胸口,把自己又蹲成座山。
两双眼睛四目相对,他毫无意外地开口,“醒了?”
“再不醒就被你压死了。”
许是太久没说话,一出声嗓子还是哑的,夏之余想把大佬从自己身上搬下去,手却在被子里没抬起来,只好道:“下去,我被你趴得鬼压床了。”
“鬼压床还能说话?”大佬慢吞吞站起来,又踩着她身子爬下去,“那是你一魂归位还不太适应身体,起来慢慢动一动就好了。”
“什么一魂?”
夏之余脑子全懵,被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记忆有些断断续续的,撑着身子坐起来,回忆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
“小卓程呢?我、我没死吗?不是……不应该啊?我怎么还活着呢?现在什么时候了?咱俩为什么在家啊?我妈呢?还有楚君,他死了吗?”
胳膊好的,腿也好的,心脏跳得很有力,身上哪儿哪儿都不疼,血液也在身体里流动的很顺畅,左臂上的红线也还有长长一条。
“小娃活着呢,你也活着,刚躺三天,你妈带你回来的,人在外面。至于那老东西……现在没死,但也快了吧。”
大佬面对夏之余的七连问难得的有耐心,一一给她答了,在他说时,夏之余已经摸上了床头柜,拿起手机翻看起来。
电量满格,还连着充电线,锁屏上就能看见新闻,上面是大前天两个太阳的奇异天象,很多网友发了自己拍的图和视频。
未读信息有好几条宋成文发的沙雕段子,盛蜓也问了她好不好,还有裴殊给她发了图,是在看奇门遁甲的入门书,还正儿八经的做了笔记,就是配字奇怪些,最后一条说了“等你回来”。
回什么回……
没等她细想,等看到未接来电的时候……夏之余就觉得自己凉了。
凉得透透的。
一连二十多个,都是大战那日中午她妈打来的,放眼看去一片鲜红,看得她条件反射的心里发慌,活似家长下班回家摸电视机温度的慌。
她下床,围着床边反反复复绕了几圈,各种花式想借口,要怎样才能把程度说到最轻,可想了一大圈,脑子仍是一团浆糊。
在这儿挺尸几天是板上钉钉的,哪怕把过程说得再怎么缓和,结果仍是不变。
最终,夏之余还是把牙一咬,打足十二分精神,做好见招拆招的准备,直接开门出去——
灵光的脑袋在见到门前的人时,提前败阵而亡了。
“晟叔?你怎么在这儿?”
俞晟早前就察觉到房间内呼吸的节奏变了,心知人醒,他留下时间给人反应过一会儿后,正准备过来看看,就和出门的小姑娘碰了个正着。
眼下听她询问,俞晟掩下眸中的光,退让出房门口的路来答道:“你妈妈担心她自己一个人没法了解你情况,所以我过来陪着。”
这话说出来听在耳中,夏之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尤其平日里见到俞晟,不是西服领带就是军装,胸口还别一排勋章的那种,如今看见他穿常服站在她家里……
更怪了……
浓厚的违和感涌上心头,但是又说不上来,夏之余心中连连嘶声,还没等她想出个苗头来,她妈就从厨房冲到她眼前,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没怪她,也没问她好不好。
一句话没说,愣是给她整哭了。
夏之余瞄了眼旁边的俞晟,低下头,拍了拍她妈的背,飞快地擦了下眼泪,有点儿不好意思。
“饿不饿呀?几天都没吃饭了,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好不好?”
不开口还好,陆沅晴温温柔柔地一出声,夏之余刚憋回去眼泪,眼眶就又红了,她笑起来,哑着声道:“你不是在做着呢嘛,我都闻到味儿了。”
“做你想吃的。”
“你做的我都想吃。”
几句话说下来,夏之余也没心思管刚刚那点儿不对劲了,她屁颠屁颠跟着陆沅晴到了厨房,帮着盛饭端菜。
三人围坐餐桌,一边吃着饭,夏之余一边从俞晟口中,听到了她跳下去后的那些事。
她确实是死了。
之前找卓老爷子求借小卓程时说过,“就算豁出性命也会护他周全”的话竟一语成谶,如今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是因为陈帆。
她这条命是陈帆给救的。
具体怎么操作,俞晟也不是很清楚,只亲眼看着一众灵司在青峰顶上守了一天一夜,然后就说人可以带回去了。
给人的时候,还顺便给了大佬,脖子上的锁妖链和妖牌已拆下,从此还了个自由身,不必再回镜湖水牢。
至于陈帆,为救人耗费了太多精力,在回去述职后开始了休养闭关,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出来,具体是多久也没有详说。
而他这边接上夏之余,和赶回国的陆沅晴直接在机场碰头,三人一妖就此回了澜江,等着她一魂归体。
听完前因后果,夏之余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虽平时也不表露,依旧嘻嘻哈哈撒娇卖痴地做个乖女儿,但陆沅晴毕竟熟悉自己的孩子,知道她心里大概是因为谁不大好受。
只是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安慰,她也只能把担忧放在心底,期待着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当初剩了最后一场戏没拍,和吴浪请假一周,夏之余在家又休息一天半后,就回剧组复工了。
回程是俞晟和陆沅晴一起送去的,把人送到后,俞晟返京给事情收尾,陆沅晴则在川江陪她拍完了最后一场杀青戏,而后赶回学校上课。
至于夏之余,当然也是要上课的。
高二开学都半学期了,她去学校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开学报到,领新书请假、参加第一次月考并请假、参加期中考试再接着请假。
如今到了十二月,她连新同学的脸都还没见全。
返校的那日,向正柔开车送夏之余到校门口,专程陪着下车,帮她把书包背上。
尽管一切事情都结束了,可小姑娘在家躺了几日的模样仍是吓到了她,什么一个魂没了,听起来就很严重,至今还让她还心有余悸。
知道自家老板不是无所不能的,向正柔就对她照顾得更加仔细,恨不得什么都替她做好。
“这几天我不在,又又陪着你,你有什么事不管大小就都发在群里,别跟他私聊,不然我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手上事务越来越多,杨又又也几乎承担了一半的业务,向正柔避开顶头上司周一舟,拉了一个三人的聊天小群,循着三人名字都有谐音动物的字,就取了个“动物园”的群名,每天讨论最多的,就是今天订什么盒饭。
夏之余一听就笑起来,乖乖站在那里,任由她替自己整理帽子,“这是除了盒饭咱们园子还要开展别的业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