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听向正柔一阵念叨,夏之余把粥倒在碗里,推给她一份,垂下眼眸。
向正柔不知道,她是知道的。
昨天金会迟给倪菡布置作业的时候她听见了,当时倪菡还问能不能把自己的方案作为备选,她们俩如果能吵起来,八成是因为这个。
“别人的事情就别管了,反正今天拍完就回去了,回家咱们再好好补觉啊,吃饭吧。”
一安慰就喘上了,向正柔颓丧的表情一扫而空,拧着委屈巴巴劲儿点头,“恩”了两声,开始给她姐剥茶叶蛋。
早上八点,几个演员在火星科技聚在一起对本子,等着旁边他们做完开拍前的设备检查。
气氛不是很好,在公司待了通宵的工作人员有些还没有察觉,但几个演员助理私底下都聊开了。
房间是广告商定的,助理们都挨着住,后来的倪菡房间跟他们靠的也近,吵起来都听得见动静。嘴快的在早上一见着自家艺人就已经吱会过了,大家心里揣着数,连昨天没怎么停过嘴的徐建军话都少了不少。
大家参演经验都丰富,特别是几位前辈,无一不是演技派,眼下也不过找点儿聊天以外的事做。
安安静静对完一场戏,设备那边也都检查完了,正式开始拍摄。
如昨日一般,金会迟作为总导演把持大局,倪菡在她身后安静跟着,如果不仔细看,谁也注意不到俩人之间气氛微妙的不对劲。
“嗒!”
场记板一拍,玻璃茶几立马被人用食指敲着发出闷响,沙发上坐着的俩人瞬间进入状态,将余光从那对师徒身上抽回来。
“这就是你的考试卷?拿回来这样的东西你好意思吗?”
个位数的红笔字在偌大的试卷上看起来太单薄了,徐建章仿佛被气笑,反而比刚刚平静了不少,他仰着头看站在一边沉默的女儿,“辰星,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念?”
“还是……我的孩子真的比别人家的笨?”
文华拉了下丈夫,皱了皱眉,示意他说得过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这样平静的问句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气话,夏之余紧紧抿着唇不敢呼吸,宁愿听他气着骂自己,想要在父亲脸上看到认真以外的神色。
但她隔着模糊的泪水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清。
他就是认真的,发自内心的这样问。
“星星,你爸爸也是为你着急,妈妈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学习上也很努力,只是学习是要讲究方法的,慢慢来,找到、”
“还慢慢来!都高二了还慢慢来!你要让她再念个三四年吗!”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当爸爸的不教她就算了,孩子不教她天生就会吗?”
夫妻两人吵了起来,夏之余看着自己的父母抽着鼻子深吸了口气,默默将茶几上的试卷拿走,拎着书包走出画面,听金会迟喊了声“卡”。
“很好啊,恩辛苦各位老师,我们再来一遍,”她看着回放往后跳了一段,按了暂停,从监视器后走出来,“余余你弯腰去拿试卷的时候换这个角度去拿吧,刚刚稍微有点儿挡住文老师了。”
“对不起,我待会儿注意。”
夏之余看着金会迟弯腰示范的动作,点了点头,接过向正柔递来的纸巾擦脸,看她转身去三号固定机位那边调整画面取框。
空气中传来轻微“喀”的声响,不太引人注意,忽然涌动起来的阴气却让夏之余的目光瞬间寻去。
“姐,喝水吗?”
“姐?”
支架又两声不易察觉的响动,金会迟右手按上摄像机,接触到黑色机身的瞬间,阴气从她身上疯狂涌入机器,以右手为联点来回穿梭,几个来回间,本不重的阴气竟愈发浓厚起来。
触碰着机器的手僵在了空中,夏之余看着金会迟顿住的动作,迅速朝她走去,背着身后的工作人员将左手放至身前掐诀,“金老师,我有个问题想、”
“砰!”
机器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镜头碎成几块,落了一地,黑雾缠绕其中,钻在镜头细小裂痕的缝隙里。
金会迟的右手滴着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血迹顺着小臂蜿蜒而下,滴落在碎裂的镜头上。她下意识地捡起碎开的镜头,眸色沉郁。
“金老师您、您的手……”
“金老师您赶快放下来,别动了别动了!”
“余余你小心点儿别站过来了,这边都是碎玻璃。”
“药箱呢?小吴快去拿药箱!金老师你伤口怎么样?割得深不深?”
金会迟扶着镜头,右手拿的是碎开的玻璃,她低头,在一片晕开的血迹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手臂上钝痛隐秘地袭来,怎样也不及上半身阴冷的僵麻来的重。
周围聚过来的人太多了,夏之余松开疏散阴气的手诀,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金会迟沉默着,依言没有上前。
深井、血玻璃、女人的脸。
原来应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看向人群,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直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倪菡身上。
冷眼旁观,没有丝毫要上前的意思。
稍有混乱的场面很快找到秩序,金会迟被工作人员扶着站了起来去冲洗伤口。药箱很快就拿了过来,两层的一个大盒子,备着一些常用药品,东西非常齐全。
所幸伤口不深,只是血流得看起来吓人,等处理好伤口后,连包扎都不用,很快就止血了。
“那我们继续吧,接着刚刚拍的那一段,从文老师说话开始。”
药箱还没合,金会迟就已经从沙发上起身打算继续拍摄了,身上仍旧是冰凉凉的麻,好像有细密的小针爬满了她所有的神经。视线从一边收起来的镜头上扫过,她稳下有些发抖的右手,看向站在不远处倪菡,“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老师,不然下面让我来看吧?”
一边的工作人员点头,跟着应和,“是啊金老师,您再休息会儿吧。”
这从摄像机摔下来,到现在金老师处理好伤口,还不到二十分钟,他看着她的脸都还有些发白,根本不像完全缓过来了的样子。
“不用,只是动动嘴的事儿,我还不至于,开始吧。”
“那行吧,我叫人去。”
工作人员跑走了,金会迟对着倪菡偏了偏头,示意,“过来吧,接着看着。”
她往前走,身后却迟迟没有跟上来的动静。
“老师,就算是这样了,您还是不肯让我做吗?”
“我没有要求现在改拍我的方案,我只是想帮您,哪怕是这样,您也不肯给一点点的机会给我吗?”
金会迟回头,看着倪菡从隔板后走出,向前一步,“方案不行,说服不了您,我认了,但我不明白,您夸我的作品有灵气,胆子大,不比你差,却一直在说我没有独自做项目的能力。您知不知道,每次您接个新案子的时候,我多希望您能问一句,‘你要不要试试?’。
可你从来都没有,一次都没有。这么多年了,我只能跟在你身边打打下手,帮你跑腿做实习生都能做的杂活。”
“老师,你出道的时候,也才二十二岁。”
“为什么要一直压着我呢?”
大灯的光打在地毯上微微晃动,与隔板所投的阴影泾渭分明。
金会迟看着自己向前一步的徒弟,鞋跟就踩在那道阴影的边界之上,笑了起来,“第一次听你说这些,挺好的。”
“你放心,今天之后,我已经接了的那些案子都是你的,你也可以自己出去接活儿,我不拦着你。”她转身,脚步不停地去往监视器的方向,“但你要清楚,今天这个,不是。”
……
拍摄按照计划,中午拍完所有室内的戏份,下午抢着自然光去室外拍了几段外景镜头,赶着进度把片子拍完了。
汤川的黑夜来的要比青市早,等收夏之余工回到宾馆的时候,天空已经黑沉沉的了,浊云像是在浸过黑水的棉花,团团结结地塞在天上,像是随时要从中漏出瓢泼雨水的样子。
不喜欢雨天拖行李箱的人看着外面的天,眼角眉梢都垂了下来,不是很有精神。
如果明天不是开学,她一定要在汤川多留一晚上。
“姐,你好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房门被敲了三下,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向正柔扶着门扫了眼屋内问道。
“不用,马上就好,你回屋里等会儿吧,我好了去找你。”
“好嘞。”
打开的门重新合上,夏之余看着门板有些发愣。她其实还有些在意金会迟的事情。
不是她闲得慌,而是这两天接触下来,真的觉得她人挺好的,能力也很强,因为那种事情以后都不能再拍东西,太可惜了。
正当想着,门口又传来敲门声,思绪一下子被打断,夏之余“啊”了一声,往门口走去,“不是让你回房等我会儿吗,又……金老师?”
眼前的人太出乎意料,夏之余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就勾起一贯礼貌又有些腼腆的笑容,“余余,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方便进去吗?”
“方便方便,您请。”夏之余让开路,看到她怀中抱着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