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个世界里,她徒然觉得不堪起来,她到底哪来的自信可以打动他?
温寂洲这个人,爱恨分明的很,恨如谢安,他几百年如一日,就要他死,爱如伏娲,折磨痛苦求而不得也要捧着一颗真心。
她从前怎么也不敢与伏娲老祖相比,可如今,她不得不生出几分妒忌,她好像天生就是被上苍眷顾的人,最好的资质最好的容颜最强大的能力,还有最真心的男人。
抿紧唇缓缓转身离开,她不敢久留,留下痕迹被他察觉,恐怕往后她就再无容身之地了。
*
苍霞山颠。
温寂洲遥遥站在树顶,看着下方念经的和尚,以及为他护法的女人。
那抹淡青色的身影立在那,周围的黑气便退避三舍,她像是黑暗中的明灯,身处地狱也怡然自若、耀如谪仙。骤然相见,他心脏一缩,动了动指尖,蔓延在神女庄的黑气流动起来,被他一点一点收走。
他告诉自己,温寂洲从来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如今这样做,不过是觉得无聊了,他堂堂圣君,的确没有必要与凡人置气。
心口窒息,紧缩的痛楚让伏娲皱眉,她的心从来无波,会这样只有一个可能。
缓缓转身偏头,看见了立在最高处的人。
两人遥遥相望,伏娲敏锐的察觉心脏痛的更厉害了,灵魂深处的亲近让她不自主的对他生出了怜惜。
面色白的厉害,看来是伤势还严重,她当日下了多狠的手她心里有数,温寂洲如今竟然能出来活动,看来他的魔脉天赋又突破了。
不可一世的男人没有幻化月脉,像曾经许多次那样,一双黑眸安静的看着她,薄唇微微抿着,长长的眼睫一眨一眨,远远的散发依赖和乖巧。
身边的静心半阖着眸,口里喃喃念着经文,并未被外界影响。
过了许久,他还不走,大概是见她没有开口驱赶,他便厚着脸皮多留下看一会。
伏娲想起临风传给她的讯符,忽的提步,转瞬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
男人的身形瞬时一僵,眼珠都仿佛被冻住了,动了动嘴,垂着眼没说话。
“听闻你强占了阡洲,如今又在夺取琅洲。”伏娲目光仍然盯着静心的方向,口里问。
温寂洲心里不满她没有看他一眼,可时隔这么久,他好不容易见到她,她还与他说话了,他实在不敢破坏了气氛。
“……嗯。”滚了滚喉结,他轻声道。
伏娲默了一会,“看来你二人之战,快了。”
温寂洲心下一跳,脱口而出,“若战,你要谁赢?”
说完,他心口急促跳动,竟然有些不敢再听答案,正要扯开话题,便听她道:“怎么是我要谁赢,如今本座与你二人也无关系,管不到你们了,你们谁赢,端看本事吧。”
温寂洲目光深深的看着她,“不,如果你说想要谁赢,那他就一定会赢。”
伏娲突然莫名笑了,偏头看着他深沉的表情,“你会吗?”
谢安可能会因为她一句话退步,但温寂洲,本不是这样的人,若是他,只会嫉妒之下更下狠手。
温寂洲扯了扯唇角,也对,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怎么还期待在她心里留个假象呢。
伏娲沉默了一会儿,“争夺天下,成王败寇,你与他谁生谁死,都不过是技不如人。他也好,你也罢,在各自的位置上,尽各自的职责吧。”
她提步回去,温寂洲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轻声问:“师父心里最重要的是责任,教导我们的,也从来都是以自身己任为先,那除此之外,师父,你可有喜爱过旁人?”
伏娲顿了顿,没有回头,像是没听见。
温寂洲便不追问了,只是又喃喃,“不爱也好,师父若不爱,那最好永远不爱任何人,这样我即便不开心,也不会太过不甘。”
他回去了,伏娲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静心站起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方才鬼主已然将鬼气化走,并将所有亡魂送入了地狱轮回,皆是好来生。”
他是个实诚人,并没有因为温寂洲之前做下的恶事而刻意隐瞒他好的行为。
伏娲倒是面色淡淡,“好来生又如何,转世便不再是今生这个人,受过的苦难也无法改变,终究是回不去了。”
“阿弥陀佛。”静心心知她一语双关,只得道了一声佛号,不知该说些什么。
伏娲看向慈眉善目的和尚,掌心菩提子莹莹生辉,静心的眼眸都被染了淡淡的绿。
他微微一笑,伸出双手要来接,“多谢施主。”
伏娲五指一收,复又握紧了,面对他愕然的神色,轻笑一声,“和尚,本座问你,这菩提子,谁问你要的?”
他一愣,怔了半晌,握了握掌心有些踌躇,最终狼狈闭眼,“阿弥陀佛,伏娲施主是要出尔反尔么?”
见了他的表情,伏娲更确定心中所想,冷笑一声,“是天道——”
话才出口,凭空一声霹雳,紫黑色的雷霆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伏娲脚下一挪躲过,眉目冷看苍天。
话语也掉了冰渣似的,“你若不信我,便不要出现就是,自去找你的使者,可一边让本座去拿他的东西,一边又使了这和尚来哄我,两头瞒骗,你也算天道?!”
听她如此大言不惭,静心面色已然发白了,急忙要去拉她,“伏娲施主,快慎言吧。”
雷霆聚集,眼看着又要劈来,空中现出一个人影,是去而复返的温寂洲。
他的月脉再次突破,此时雪发血瞳,肤色苍白,俊美邪异,没有看伏娲,径直一展骨翅冲向苍天。
五爪如刀,竟是直面跟那雷霆斗上了。
伏娲瞳眸微缩,心口却平静,这是温寂洲的情绪,他如今处于一个冷静到极点的状态。
温寂洲连打散了六道神雷,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被一击打落下来。
伏娲抬手将他接住,指尖一碰,浑身的骨头都碎了。
她咬咬牙,骂他,“混账!”
温寂洲笑了笑,冰冷的瞳孔里温柔的不可思议,“欺负你,就不行。”
“老天爷……也不行!”他张张嘴,艰难的说完。
空中阴云密布,但不知为何久久不再下雷,最终云层不甘的散去,静心手足无措的站着,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亲眼目睹,有人跟老天爷对上了,还打起来了?似乎老天爷还拿他没办法。
伏娲看了看手里的菩提子,掌心张开又握紧,“和尚,东西本座不能给你,苍霞山亡灵也并非你送入轮回,本座不算欠你。”
“不过此事是本座不对,往后本座可助你三次,算了了此事。”挥手扔出三片透明晶叶,静心接过,合手叹息,转身离开了。
温寂洲被她扶着靠在怀里,他动不了,眼珠转着看向她手里的东西,眼底微凉,“他的东西?”
伏娲难得犹豫,看看温寂洲的惨样,以他现在在修真界得罪一大片的情况,要是没有自保之力,就算不死也得受尽折磨。
若说把他藏在自己身边慢慢养,可他身为鬼主,若是鬼族群龙无首,必将天下大乱。
看着这颗菩提子,谢安将它送给她,这是他保命之物,他毫不犹豫,可如今,需要它的不是她。
见她蹙眉不说话,温寂洲咬了咬牙,轻笑一声,“我作恶多端,别管我了,走吧。”
他话说的痛快,可神色委屈又失落,眼眶都微微红了,伏娲已经感受到他心底的酸涩揪痛。
微微叹气,伏娲也有些无奈,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情,灵魂又对他有亲近,这情况有点特殊,“罢了,他一片心意,不可辜负,至于你,为我受伤,我自然不能弃了。”
温寂洲抬眸看来,她轻轻俯身,口唇相对,存储在丹田的仙气涌出,进入他的身体。
他惊怔住,心跳的尤其快,不自觉手指已经能动了,握紧了她的手腕。
等到时间过去,伏娲轻轻离开,他第一次与她这样亲近,不仅仅是身体,而是心灵,那种发自内心的快慰,实在叫人心醉。
抓紧她的手不放,他面上带着红晕,眼神柔柔的像蒙了雾,“师父,你终于像对他一样对我了。”
他指的不是行为,而是对待两人时不同的心情。
伏娲微愣,他勾着苍白的唇,“我就像师父无可奈何之下接受的某种任务,你排斥我却不得不对我负责,对我,你永远是像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可对他,你会真心的怜惜,大概是因为你们很像,你总是对他多一分对旁人没有的温柔和了解。”
“每当你们在一块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成了外人,师父,你不知,深夜辗转,我总是为这一分不同妒忌难过。”
伏娲与他本无关,她是谢安的机缘,是他算计来的师父,却丢了自己的心,他明明知道这两个人合该更亲密,她的传承本就应当是谢安的,可他仍然不甘心,他对她奉上了真心,只希望她眼底就只看得见他一个。
若是这世上没有谢安这个人,那多好啊。温寂洲无数次这样想。
“师父,等你过千岁寿辰时,徒儿为您奉上一份大礼,届时,有它在手,世间任何人,包括所谓的天道,也不能将咱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