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
小师妹之前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努力挤出最后一点小管管里淌出的液体,涂抹在苍白嘴唇上。
她的脸上满是泥土与石灰的痕迹,眼睛则残留着花花绿绿的花瓣颜色,笑得那么满足,那么幸福。
在她身后,则是一对同样微笑着的中年男女,沧桑脸颊上尽是时间留下的痕迹,朴实无华。
郑薇绮一时语塞,半晌喃喃道:“你真是有一对好父母。”
小师妹眉头皱了皱,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她知道对方不会明白自己这样说话的用意,停顿一会儿后试探性问道:“令尊和令堂,如今还过得顺心吗?”
宁宁的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怅然:“我不知道……他们都在另一个世界。”
郑薇绮:!!!
郑薇绮是彻底不敢再问了。
现如今,连最疼爱她的爹娘也先一步去了。
再也不会有人用泥土混着石灰,强颜欢笑逗她开心了。
她有过耳闻,说这姑娘在玄虚派吃了上顿没下顿,童年已经那么苦,怎么能让小师妹入了门派,还是孤苦无依可怜兮兮?
正义感十足的郑薇绮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她愿意为小师妹重建一个温暖的家。
“小师妹。”
她满目涩然,好不容易铁公鸡拔了回毛,无比怜爱地看着宁宁:“今日师姐与你有缘相遇,摊子上的东西不要嫌弃,随便拿吧。”
宁宁赶忙摇头:“我不要。”
傻孩子,这又是何苦呢。
郑薇绮心底微微一颤,自家小师妹虽然土,可她土得倔强,土得朴实,土得百折不挠。
这种土,宛如从贫瘠土壤里生出的小白花,乍一看去不起眼,只有深入接触,才会明白它成长中的倔强与心酸。
相信她远在天边的爹娘,也在默默为女儿感到骄傲吧。
郑薇绮思绪万千,身边的宁宁看她一个人又哭又笑,颇为不正常,便不动声色往另一边挪了挪。
没想到立刻就听见郑薇绮软得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那边是我从外地带回来的小食,你可以随便尝——你面前的是牛乳膏,小勺都在旁边白色的锦囊里。”
这要是宁宁本人,一定会不好意思地道谢后拒绝,但恶毒女配的剧本大大咧咧晃悠在脑海,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拿起其中一盒,打开后用勺子挖了一块。
味道怪得惊天地泣鬼神,让她真情实感地皱起了脸:“你这牛乳膏——”
没想到郑薇绮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像铜铃:“我这牛乳膏!”
宁宁:?
你怎么抢我台词?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郑薇绮继续道:“这不是牛乳膏啊!哪个小兔崽子没长眼睛,把面脂放这儿了?!”
面。脂。
难怪小东西长得这么别致。
呵呵。
宁宁的一颗心脏随着这两个字直接上路,然而俗话说得好,人生就是不断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当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铁定会连带着锁上另一扇窗。
恍惚间,她听见那道声音犹然回旋于耳畔:“这里面可是有砒霜啊!虽然量不致死……快快快,我带你去拈春堂!”
砒。霜。
宁宁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手里莹白色的凝脂状固体。
小妖精。
是谁,送你来到她身边?
=====
贺知洲被天羡子罚练了一天一夜的剑,结束后立马冲进拈春堂里躺尸。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道火急火燎的女声陡然惊醒。
那女人他认识,天羡子门下的郑薇绮,常年不着家,似乎也是宁宁的攻略对象之一。
至于被她扛在肩上送进来的人——
贺知洲瞳孔地震。
只见宁宁神情恍惚,脸上晕开一大团狰狞的红,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拳。
饶是拈春堂的医修也下意识惊呼道:“宁宁师妹被谁揍成这副模样?”
郑薇绮低声对他说了什么,贺知洲一个字也没听见。他唯一知道的,是医修听罢后露出了更加匪夷所思的神色:“你说她自己吃了砒霜?”
郑薇绮双手捂面,终于不再把声音压低:“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然后是宁宁低低的呢喃,每个字里都溢满心酸,让他莫名其妙想起诈尸后的湘西陈年老干尸:“师姐,我不要你的货,真的不要了……师姐,我是不是好土?”
他什么都明白了。
宁宁,你真傻,真的。
早就知道你是个面子薄的小姑娘,抢人家东西被狠狠揍一顿,心里一定很是过意不去。
——可你也犯不着吞下砒霜,这么不留情面地杀了自己啊!
贺知洲如置冰窖,只觉得未来一片迷茫,心痛不已。
别人家的反派吃香喝辣样样精通,偶尔邪魅狂狷一把,还能引得读者们阵阵尖叫。
可他和宁宁呢。
一个像被玩坏的破布娃娃躺在病床上,另一个直接心态崩崩,我杀我自己。
他想哭,也想妈妈。
他们这群反派,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第23章
“天心草炼的丹, 吃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贺知洲满眼好奇地斜倚在门板上, 看宁宁把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吞吃入腹。
她吃得一点儿仪式感都没有,好像手里拿的不是什么圣阶灵植, 而是再普通不过的糖。
“薄荷糖。”
宁宁三个字刚说完就变了脸色, 苦着脸补充道:“……还有点芥末味儿。”
“然后呢?”
贺知洲挠头:“难道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比如小宇宙爆发、斗气化马, 恨不得立马大喊一声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从今往后不想继续做人了?”
这都哪跟哪啊。
丹药入腹后, 虽然让整个人都为之神清气爽, 但似乎并没有多么特别的功效。
她体内的灵气有如一池清泉,这粒丹药下去,纵然激起了淡淡涟漪,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波动,涟漪轻轻荡开又无声褪去,从此以后便没了下文。
“可能要一点反应时间。”
宁宁低头看一看自己的手心, 没察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本想继续说话,不成想却听见一阵突兀的女声:“宁宁,在吗——!”
宁宁脸色一变。
自从大师兄告诉了郑薇绮她苦练金蛇剑法的事情, 导致后者也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家师妹是个同样不折不扣的剑痴。
大师姐身为亲传里最富有的人,得到了钱, 却失去了烦恼, 从而明白人活着一定有得有失。
在将这句震撼全家的话传达给宁宁之后,郑薇绮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肩膀:“同样地,要想让剑术精进, 必须牺牲大量时间和精力——来,跟我继续练。”
——没错。师兄师姐不知是商量好了还是怎么,居然变着花样地轮流来给她上课。
可怜宁宁年纪轻轻,就不得不亲身经历不间断的男女混合双打,现如今累如老狗,实在经不起接着折腾。
“就说我出去了!再见再见!”
宁宁说完就跑,完全不留给贺知洲反应的时间。她之所以这么火急火燎,除了要避免再度沦为人间挥剑机器,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
系统发布了新的任务,让她去清虚谷找一找温鹤眠。
在原文里,裴寂占尽了小重山秘境的风头,原主得知后愤懑不已、妒恨难当,可偏生就天赋来看,又远远比不上他,左思右想之下,决定去清虚谷与温鹤眠见上一面。
——毕竟以先来后到的说法来看,若非生了场那么大的变故,多年前便在山下与她相遇的将星长老,其实才是宁宁真正的师尊。
原主企图利用这一点,假惺惺地接近讨好他,从而榨取后者身上仅存的剩余价值。没想到在相处过程中的鄙夷之情自然流露,纵使极力隐藏,也还是被温鹤眠察觉大半。
原着里是这样描写的。
〔宁宁笑得温和,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淡至极的厌恶之色,浑然不知被温鹤眠尽数看在眼中。
她讨好道:“宁宁一直没忘记,您才是第一个赏识我的人。不知还有没有那份福气,能唤您声师尊。”〕
聊了没两句就原形毕露:
〔宁宁毫不掩饰来意:“听闻将星长老剑术妙绝,若是能得到提点一二,我将不胜荣幸。”〕
所以温鹤眠理所当然地更加讨厌她。
俗话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样想想,原主的形象实在有些过于凄惨。
背井离乡求学在外,结果落得个师兄鄙视、师姐厌恶、师弟只当她是个透明人的下场,尽心尽力在作死作妖,却没有一次成功过。
失败率之高,简直能够直接接任灰太狼,去青青草原里捉小羊,必备台词只有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
清虚谷和上次来时没太大变化,树影交映、花香叠翠,宁宁行至半途,就听见了熟悉的琴音。
虽然仍有郁结,比起上回毫无希望可言的绝望,却还是无形之中多出几分期盼的意味。
如同阳光坠入迷雾阵阵的丛林里,清浅的淡淡光线在雾气间弥漫滋生,染出片片亮莹莹的色泽,把空寂幽然的氛围陡然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