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浔抬手站直,在浑身难忍的剧痛里,抬手拭去唇边血迹。
他害怕吗?
当然害怕。
他胆小怯懦、被许多人暗地里嘲笑,说是龙宫里最没用的废物。
但即便是这样的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那些被埋藏在大漠深处的往事,他都见证了。
那些被曲解和遗忘的牺牲,他都知晓了。
他想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们,一切都在被见证。
那些未曾出口的信念,也绝不会成为秘密。
哪怕死亡又如何,他……不想再逃避。
林浔握紧手中长剑,剑鸣嗡响,引得远处的诛邪剑现出微光。
剑气飘然上涌,有如不断生长的藤蔓途经他全身,龙族少年仿佛听见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左手用力握紧。
与那些葬身于沙土中的前辈们相比,他身旁并不是一片漆黑。
无论如何,都有这道光陪着他。
至于现在。
是时候轮到他,去救下为他带来这束光的人了。
林浔屏息,垂眸,感受体内剑意涌动,充斥每一寸血肉。
他出剑的速度从未像今天这般快,雪白剑气将一方天地映得恍如白昼,当长剑挥起、落下,流转的莹辉徐徐勾勒。
白光一点点描绘,昏黑无际的半空中,陡然现出一道鸣啸而起的影子。
行如疾电,势如烈风,四散的威压引出巨浪排空——
须臾之间,所有声息都为之一静。
那道遥远的身形渐渐清晰。
有沙匪睁大双眼,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这是、是龙——!”
第114章
被烈火灼烧过的伤口阵阵发痛, 一缕血渍自手臂缓缓滑落,留下蜿蜒前行的细长红痕。
血滴在指尖凝固聚集,冷风倏至, 垂坠的鲜红圆珠陡然滑落,滴在泛着白光的剑身。
天边剑气凝结, 虚虚实实的剑芒被风吹散,好似劈落而下的纷然电光。
白光不断聚合, 于黑暗中聚作一道雄然身影, 细细看去,竟是条腾飞咆哮的长龙。
那是属于龙宫的力量。
较之人修,妖在修炼之事上独有天赋,自出生起便蕴养了可供操纵的妖气与灵力。各大妖族之间血脉不同, 力量也不尽相似。
而今林浔神识涌动, 龙族妖力被尽数引出,辅以龙血入剑,战意已抵达顶峰。
刘修远没把区区金丹弟子放在眼里,本是不甚在意地挥出雷火诀, 不成想剑光汹汹,竟将咒术一举斩断, 朝他迅速反噬而来。
啧,难缠。
青年心底暗骂一句,急忙撤回手中力道, 向后腾空一跃。
恼人的剑气似万千银蛇狂舞, 他被刺目白光晃了眼,来不及做出反击,只能身形敏捷地侧身躲闪。
不过转瞬之间,忽有一阵疾风掠过, 脸颊与手臂像是被利齿猛地一咬,火辣辣发痛。他抬手一拂,才发觉皮肤被剑气划破,已经渗出道道鲜血。
该死,这小子的妖气怎会如此之浓?
刘修远忍不住地心烦意乱,再抬眼注视林浔时,眼瞳里满是入骨杀意:“你以为……这样就能赢过我?”
随着话音落毕,四下雷光更盛,汇聚出绵延如绸带的浩荡电流。
他笑得大声,被剧毒侵蚀的半侧脸颊极怪异地扭曲起来,右手一挥,电光便袭上林浔跟前:“不过是个小小妖修,就你这模样,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要想胜过我,去西海把龙宫皇族搬过来吧!”
他本是用了调侃的语气在说,也用了势在必得的杀意在打。
没想到立在黄沙中的少年剑修挥剑而起,势不可挡的电光与剑气相撞,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
他的进攻竟全部散去,与剑气层层抵消。
这是什么情况?那小子……不应该被轰成肉渣吗?
“不好意思啊!”
贺知洲像块瘫在地上的大饼,一边被疼得倒抽冷气,一边张嘴笑嘻嘻地喊:“他就是龙宫皇族耶!”
刘修远:……
刘修远默默骂了句脏话。
据他观察,那个妖修少年向来默默无闻,连话都很少说上几句,与那帮沙匪谈话时,甚至会紧张到满脸通红。
就这——这居然是龙宫皇族?!
林浔的妖脉被全然激发,整颗心里只有“战”,没有多余的停留或废话,握紧长剑便朝沙丘发起袭击。
天边龙鸣阵阵,凡龙影所过之处,皆是风沙狂作。
刀光剑影之间,两人交手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能把滚滚袭来的狂风甩在脑后。
陆晚星看得眼花缭乱、头皮发麻,到了后来眼睛跟不上节奏,只能望见四下闪动的凌厉白光。
那条长龙的影子,正随着林浔的动作不断变得更加清晰,由最初半透明的幽光逐渐加深,缓缓现出轮廓。
就在长剑与法符相撞的瞬间。
陆晚星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在密密麻麻、如天罗地网般散开的雷电之间,成形的巨龙咆哮着高高昂头。
旋即剑光如雨,每道白芒皆凝成长剑模样,以破风之势,深深刺入电网之中!
锃——!
第一道剑光刺破天网,为昏黑大漠带来灼目光亮。
锃锃——!
越来越多的白光穿过电流,长龙身形剧颤,发出一道刺耳尖啸。
林浔咬牙,拼命忍下喉咙里狂涌的滚烫液体,黑眸中显出前所未有的决意。
就是这一击——!
四面八方尽是铺天盖地的罗网,被禁锢的长龙狂啸阵阵,原本坚不可摧的电流如同陡然碎裂的镜面,出现一道不断蔓延的裂痕。
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倏然之间,巨龙扬起由剑光凝成的幽白长尾,向着电流所在之处,用力一扫——
“刘修远的阵……”
贺知洲咧嘴咳出一口血,止不住语气里的笑意:“破了!”
阵破如镜碎,电光如四散的镜片轰然裂开,刘修远被剑气震飞,从沙丘狼狈摔下。
林浔几乎是玩命在拼,如今同样受了重创,手里的长剑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灵力,顷刻粉碎。
“你怎么样!”
陆晚星心惊胆战,也顾不上刘修远随时可能再度攻来,匆匆跑向林浔身边,被少年的满身鲜血吓了一跳:“你你你别着急!我储物袋里装了伤药,我——”
她话没说话,身体忽然僵住。
陆晚星自行修炼多年,能感受到自身后传来的强烈杀气。
她本欲转身反击,手臂却突然多出一股陌生的力道。
原来是林浔拧眉将她拉到身后,接而上前一步,以残存的灵气挡下一道火攻。
“直到现在还要逞强?”
刘修远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满面血污,虚弱得连站立都不稳:“你体内也没剩下多少力气了吧?虽说咱们半斤八两……可剑修没了剑,还能有多少反抗之力?”
林浔没说话,瞳孔中乌黑一片,看不出情绪。
他说得不错,失去了佩剑的自己,绝不可能在刘修远手里撑过五个回合。
“龙宫血脉又如何!到头来也不得像温鹤眠那样,变成被我随意碾压的废物!”
男人越说越兴奋:“温鹤眠许多年没用过剑,你那位师兄又在远处动弹不得,我倒要看看,今日你还能怎——”
他的笑容,凝固在“怎”字还没完全出口的时候。
喉咙里的声线将出未出,被突然之间卡住的时候,变成了一道气泡音。
就非常尴尬。
谁能告诉他。
为什么那个看上去穷酸巴巴的女孩……会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泛了白光的剑?
陆晚星睁圆了双眼,握着手里的长剑,有些懵懂地看他:“剑?你是说这个吗?”
刘修远:……
他觉得很诡异,很离谱。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但见她储物袋金光闪过,居然又掉出了一把剑。
然后长剑像停不下来的水流一样哗啦啦啦落,掉出一座鼓鼓的小山堆,放眼望去,把把价值不凡、成色极佳。
刘修远:……
草啊。
刘修远被气昏了头,一时间恼羞成怒得忘记了自己的反派身份,以及现下剑拔弩张的局势,颤抖着声音开了口:“我需要一个解释。”
“就是,那个,我不是为了找我哥,一直往大漠里跑吗?”
陆晚星挠挠头:“大漠里经常能见到遗落的法器啊,我就把它们全部收集起来,想着等找到哥哥离开平川镇,再把这些遗物交还给各大仙门。”
所以她才没有卖掉那把价值连城的剑,一直都过得紧巴巴。
刘修远气得眼眶通红,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钱三瘫在地上,闻言一个鲤鱼打挺,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钱:“没卖?全没卖?那你经常和陌生人鬼鬼祟祟交易什么?”
“不是经常有家属来找寻遗物和尸骨吗?”
陆晚星瞥他:“我若是找到了,就全部还给他们啰。”
“那那那,”有沙匪急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
“我这样说,会有人相信么?”
陆晚星朝他们扬了扬下巴,表情有些傲,也有些酷:“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够了,难道还需要千方百计讨来你们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