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头望上一眼,见到裴寂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他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低头死死盯着墙角的地面。
宁宁忍了笑,声音轻快地问他:“不喜欢黑,还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单独出门啊?”
她之前不过随口一说,现在是真有点怀疑,他之所以孤零零站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头,是为等她睡醒了。
“哈哈哈哈宁宁不愧是你!”
承影开心得满识海打滚,身体如同虫子扭来扭去:“裴寂这臭小子,不但特意在门外等你醒,他还在你睡着的时候悄悄戳你脸!”
裴寂闭眼深吸一口气,握剑的手更紧了些。
漫天暴雨稀释了所有光线,屋子里充斥着灰尘与闷热的空气,一道闷雷猝不及防地响起,宁宁心下一动,又望一望裴寂。
他居然下意识皱紧眉头,手里的长剑悠悠一晃。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亲近一些,或许能像爱情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一样搂搂抱抱,可她总不能二话不说就凑上前去——
黑夜闷雷,狂风暴雨,空空荡荡的老宅和突然靠近的女人,这分明是部恐怖电影或法制纪录片,半夜回想起来能做噩梦的那种。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忽然裴寂听见她的声音,像猫爪轻轻挠在耳朵上:“裴寂。”
他恍然抬头,见到宁宁亮莹莹的眼睛。
她似乎朝他勾了勾手指,神神秘秘的模样:“你过来一点。”
见他露出困惑的神色,宁宁噗嗤笑笑:“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于是裴寂僵着脊背,往她身边靠近一步。
熟悉的清新香气又一次笼罩鼻尖,他毫无防备,感觉头顶被盖了层东西。
宁宁把那件外衫重新搭在了他身上。
裴寂想不明白她的用意,在布料里懵懵晃了晃脑袋,猝不及防之间,忽然察觉外衫被人掀起,身侧探进另一个小小的脑袋。
宁宁和他一并站在外衫之下,单薄的布料摇曳下坠,挡去斜斜飞来的雨丝,在两人身旁围出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裴寂讨厌黑暗,也厌恶狭窄逼仄,可此时此刻两者兼有,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或许是因为不止它们,这里还多了一个宁宁,头一回有人陪在他身边。
他们虽然没有触碰,却近在咫尺,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属于少女的温度与气息,将他全然笼罩。
“这样我就不害怕啦。”
宁宁轻轻笑一声:“我能知道你在旁边。”
她停了半晌,突然问道:“裴寂,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原本叽叽喳喳滚来滚去的承影陡然顿住,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再发出。
“你别想多,就、就是随便问一问,没别的意思。”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吞没:“因为你好像很少和门派里的女孩子来往,我有点好——”
最后的“奇”字卡在喉咙里,宁宁说不下去了。
不对不对,就算裴寂和原着里一样打一辈子光棍,那也跟她没关系啊,她好奇个什么东西?这样一解释,反而更加奇怪了。
宁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稀里糊涂问出那句话,一时间有些局促地红了耳根,下意识把外衫笼得更紧,抿着唇抬起眼睛。
这一看,便不由得怔然愣住。
裴寂的双眼黝黑深沉,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第65章
远处的长明灯幽光熹微, 难以刺穿浓郁且厚重的夜色,一片昏暗之下,只能遥遥望见群山如巨兽蛰伏般的连绵影子。
狂风不断发出低哑的呜咽,夜雨被吹得四处飘飞, 经过颓圮墙壁, 落在裴寂高挺的鼻尖。
宁宁的问题太过突兀, 像把钝钝的刀敲在他头顶。
裴寂从没听过、更没想过会有人向他问起这句话,一时间虽然有些怔忪,双眼却径直向前望去,目光定定落在跟前小姑娘的脸上。
这一望, 反倒让他自己先是心头一乱。
就像大脑还没把丝丝缕缕的情愫解析完毕,身体与神经就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当宁宁提起“喜欢的女孩子”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眼睫, 不偏不倚, 恰好把目光投向她。
这是不是说明他——
裴寂似乎明白了什么, 却又总觉得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不真实也不清晰, 仿佛置身梦里。
承影仍然在他心底装死,一动不动安静如鸡,他心下无端烦闷,破天荒地想听一听它聒噪如破锣的声音。
没有那道声音转移注意力的话……
他一定会在宁宁面前脸红。
仅仅因为她的一个问题就如此狼狈,他真是没救了。
站在他身边的宁宁同样慌张, 在与裴寂对视的瞬间转开脑袋,更加用力地捏紧了搭在身上的外衫。
当她再度开口,语气干涩得好像千年木乃伊:“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特别想要知道。”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裴寂低沉微哑、如同氤氲了水汽的声线:“你——”
宁宁指尖悄悄一颤。
承影终于连装死都做不到, 如同临死之人猛地吸了口仙气,发出干瘪绵长的气音,四肢像溺水的小狗一样胡乱扑腾。
可惜吸气到一半,便又双腿一蹬白眼一翻,差点与这个美丽的世界说拜拜。
裴寂的语气还是很淡,木着脸把这句话补充完:“你问这个做什么?”
承影:……
承影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再冻成冰块狠狠砸在这臭小子脑门上,当场委屈得疯狂跺脚:“逆子!木头!白痴!气死我了这机会多好啊啊啊!你这样回答是要干嘛!我要和你断绝关系!立刻!马上!”
“之前走在路上的时候,你不是说乔颜和她暗恋的青梅竹马重逢了吗?”
承影气得死去活来,作为当事人的宁宁却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答得一气呵成:“我突然想起他们,便顺水推舟问问你的情况。”
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宁宁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说老实话,其实对于“裴寂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孩子”这个问题,她曾经仔仔细细思考过一段时间。
毕竟他在原着里从头到尾都是孑然一身,哪怕日后成了杀伐果决、神挡杀神的大人物,也还是对各路女修的有意接近视若无睹,成天不是升级就是比剑,就差在脑门写上四个大字:断情绝爱。
然而偷偷摸摸地私下想是一回事,当着人家的面问出来,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回事了。
这个问题出口得毫无征兆,连宁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如今努力回想,只记得自己当时唯二的两个念头。
她好像并不抗拒与裴寂之间的靠近与接触。
以及,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无论如何,她真是被暴雨冲昏了头,才会稀里糊涂问出这句话。
“啊,对了!”
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宁宁忽然低呼一声,从怀里拿出储物袋,低头开始寻找什么。裴寂一言不发地等,望见从袋子里滚出一个圆润的白球。
居然是她帮林浔悄悄买下的那颗夜明珠。
“我本来打算试炼结束后送给他的,没想到自己要先用一遭。”
宁宁用两只手将它捧起,手指和脸颊都被映成雪亮,想起裴寂怕黑,便伸手将夜明珠递给他:“可惜我的星痕剑不知去了哪里,要是有它在身上,我还能让你看看星星一样的光,很漂亮的。”
这个动作很是正常,裴寂却不知为何眼底微沉,长睫低垂着闷声道:“我不用。”
“唉。”
承影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一切。又开始了抑扬顿挫的小作文朗诵,这回说得哀怨不已、差点就声泪俱下:“看见那颗夜明珠,是不是觉得心里好酸好疼,闷得喘不过气?别难过,爸爸我懂你,裴小寂!孩子胸闷老不好,多半是吃醋了啊!”
紧紧抱着剑的黑衣少年右手暗暗用力,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承影虽然烦人又唠叨,但最令裴寂头疼的是,它口中的话绝大多数都符合事实。
比如现在,当他见到宁宁重金为林浔买下的夜明珠,心口的的确确闷得厉害,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分隐隐的酸涩,一股脑全堵在胸前。
承影最喜欢他这副想揍它却又被戳中心事的模样,继续嘿嘿笑着打趣:“真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啧啧,啧啧啧,这酸爽,简直不敢相信。”
顿了顿,话语里的调侃意味更浓:“裴小寂,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你恐怕是彻底栽了。”
“你怎么了?表情那么奇怪。”
它还在嘚瑟个不停,宁宁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裴寂条件反射地抬头,正对上她亮盈盈的双眼。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过于近了。
那层外衫笼在头顶,让他连后退都做不到分毫,属于夏夜的热气在狭窄空间里慢慢堆积,把少年人白净的耳垂染成薄红。
他本来最擅长忍耐,如今却觉得心下燥热非常,喉头微动,轻轻摇头:“或许是受周遭魔气影响……并无大碍。”
“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