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她还有救么?”不知为何,秦青竟觉得心内有浅浅的疼痛掠过。
云兮略一迟疑,摇了摇头:“万事皆有因果,若这是宿命,我们不能随意更改。”见秦青一脸的失望与不甘,云兮顿了顿,会意道,“不过,也许我们明日可以去谷里看看,一来我们要找的碎片真正散落的地方可能是在那里,二来若非宿命如此,定是可以找到解救的方法的。”
第6章 深谷
进谷之前,棺材铺的掌柜再三嘱咐:山南毒草丛生,要走山北,不过路途较远,山势陡峭。这路途再难,自然是难不倒他们的,只片刻的功夫,而人已进到谷中心。
放眼望去,竟不敢相信人间居然也有如此的仙山秀水,若有若无的轻雾之后隐约见一草堂,掌柜曾经说起这谷中少有人进入,只有采药女子独居在此,想来那草堂极可能便是女子的居所。
院内种了些药草,房门并未掩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秦青与云兮小心地踏进一步:“请问…”
没有人回应。
“没有人么?我们进来了啊!”云兮一把没拉住,秦青已全身闪进屋内。
里屋传来东西滚落的声音,二人径直冲了过去。只见地面打翻了一只白瓷杯,而昨夜的女子半靠在床头气喘不止,已然说不出话来。云兮不敢耽搁,从怀里摸出一颗神清丸给喂了下去。
“她现在如何?”秦青急切地看向云兮,云兮却犹豫
地摇了摇头,走了开去。
秦青有些艰难地握住女子的手:“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女子说不出话,只从枕边取出一支玉笛,两道热泪长流颊边。
秦青为难地向云兮探寻,读心这种事向来不是她擅长的事,云兮思索了一会,将秦青拉至一边:“如今她已不能说写,想了解她的心愿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只是…”
“只是什么?小白你说话可以不大喘气么?”
“只是你得答应我,使用这种方法的时候,你只许旁观,不可做任何改变。”
“答应答应!到底什么方法?”秦青急不可耐。
“进到她的记忆之中。”
作为神仙,进入凡人的记忆本就是最微末的法术,但仙家在凡界不可随意使用法术,一是容易被反噬,二是此法术用的不慎便会改变凡人的记忆,因此没有特殊的原因,仙界是不允许仙家们使用此法术的,即便使用,也只得隐身旁观,不得出手干涉。
此次,云兮特地向王母讨了法令,才得以与秦青使用此等法术。
记忆的世界是怎样的?是虚空?是无形?还是同样有着冷暖疼痛?
闭上眼睛,在一片白雾散去之后,渐渐清晰了景物的轮廓,依然是深谷,只不过覆了一层淡淡的雪,还有阵阵似有似无的笛声。
这样料峭的寒,连梅都懒得发枝,孤单的黄昏时分,陌上却少有地伫立了两个身影,一个梅红襦裙,一个玄色长衫。
“你是谁?”女子挽着草药篮,狐疑问道。这深谷,从来少有人来。
他笑脸吟吟地收起玉笛,并不直接答话:“在下失足落入谷内,腿脚疼痛,不知姑娘是否可助在下寻个地方住下?”
偌大的深谷,放眼望去只这一间草堂,她心气颇高,私下觉得来人可疑却又没有实在的理由拒绝,便不再答话,只转身返回。
玄衫男子将玉笛向怀里收好,浅浅一笑也跟了上去。
她有些不耐:“你莫要跟着我,这山间的毒草毒花甚多,一不留神粘上,还要烦我。”
男子仍是笑,并不说话。
“你笑什么?”
“不笑,莫非要生气么?”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玄色衣衫在黄昏的风中吹的翻飞,卷起的衣角被染成金色。
她赌气地一跺脚:“你来历不明,离我十丈开外,不许靠近。”
男子哈哈笑了起来,声音朗朗:“这里只有一条路,不是我走在你前头,便是你走在我前头,彼此都是赶路人,何必拒人千里呢?”
她还要分辩,他却在近旁随手折下一支梅:“赠予你,与你的衫裙很配。”
师父曾说过,男子的话不可轻信,尤其是好看的男子,她迟疑地接过梅枝,只觉得寒冬中有如此的温暖魅惑,如何逃开?
第7章 落葵
青灯下,她熬了些汤药驱寒。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落葵。”
“落葵…”男子细细重复了一遍,“很雅致的名字。我叫不垢。”
她低着头将梅枝插好,假装毫不在意,她并不曾想到,她所拥有的全部,就是这么多了。
“你的脚伤不重,敷上这些草药,三日后就可以行走如常了。”她还是捣了一罐药,递予他。
不垢笑眯眯地,并未伸手接过,眼睛却没离开她的脸:“不会敷,烦劳大夫替在下敷一下吧。”
落葵的表情一滞,没有说话,淡淡地将药罐拿回,淡淡地将药膏抹在手上,然后,猛然地拍在不垢的脚踝上,不垢未及缩脚,不可抑止地惨叫一声。
落葵清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得逞的笑,嘴上却是一本正经:“别缩脚!要想药性渗入患处,就得这么拍进去。”说着话,又一巴掌拍了下去。
不垢的嘴角抽了抽,竟然没再缩脚。
就这么住了下来,她里屋,他外屋,说是这样的荒山野岭,他替她看住大门,不让歹人野兽威胁到她。
他替她生火,与她同桌吃饭,向她学习医理,陪她采集草药,一同看日出日落。一日日下来,竟十分美满。
落葵的睡眠浅,即便雪花敲落窗棂的声音也能听见,她悄悄地下床预备关上被风吹开的窗户,却瞥见躺在外屋的不垢。
一床薄被显然有些挡不住突来的严寒,他小小地、小小地蜷在那里,落葵猛然地感觉到心口有一丝丝的疼。她折身返回自己的屋子取来一床被子,轻轻地盖在不垢的身上,不垢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正转身欲走,手却被捉住,有暖暖的感觉。
“谢谢你!”回身是不垢有些顽皮的笑脸,“你对我真好。”
落葵一惊,想要抽出手却被握的更紧,正要嗔怒,不垢却松开了她:“别生气,女孩子生气了容易老。”
落葵瘪了瘪嘴,一扭头进了里屋,然而这一夜却辗转反侧也无法再次入眠。
睡的不好,就不愿早起。
落葵起身的时候,太阳已高高地洒落一地光芒。屋外的石桌上意外地摆上了两碗粥和几份可口小菜。
那个青衫男子见她走了出来,顿时扬起满面的笑容:“见你睡着,不想打搅,便先煮了东西,现在正好,来,尝尝我的手艺。”
落葵有些发楞,自从师父去世后,已是十多年无人为自己做过饭。她默默地坐下,默默地抿了一口粥,又抿了一口粥,突然地,就哭了。
他的指尖轻划过她的脸庞,泪珠随之抹去,象所有疼痛都被抹去一般。
本来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然而,这一日日的,她帮他挽发,长长的黑缎般的发;她为他修指甲,青白色月牙般的甲;她喂他吃石榴,他吐核在她手中,干干的米粒样的核。突然地,她发觉也许自己再也无法适应从前独自一人的时候。
于是,她与他说起“以后”,他却默默,如同这默默的夜,无尽伸展着悲哀。
落葵是个聪明女子,聪明到不该问的都不会去问。
落葵也是个内向女子,内向到该问的也都从来不问。
比如,他怎会突然出现在深谷,他道是失足,却不见有半点伤痕。
比如,他为什么对药理如此上心,为什么热衷于各种草药的鉴别、配置。
比如他明明说是要入京寻亲,却丝毫没有赶路的急迫,也从未提及家人朋友的过往种种。
那扇门他没有敲,已翩然而至。
有时,落葵也想,假若他就这么住下了,长久的,永远的,其实很不错。渐渐地,她十分盼望离别的那天一直那么遥遥无期。
第8章 情毒
终于,在那个冬末,无垢笑脸盈盈道:“就快要春暖花开。”
如果万物俱归于尘埃,那又何必记取。所谓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始终无法参透,明明是一无所有,怎么还会大喜大悲。
终于还是要走,无垢淡淡告知,依然是和暖的笑容,象在诉说一件寻常的事情。落葵垂着头,一片青叶落上手背,他借机握住,然后放开。
幸福总是在获得后开始疏离。
如往常的,无垢拉着落葵到山间游玩,说是游玩,实际是采集草药。落葵一直纳闷,一个如此闲散的人如何会对药草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兴趣,临近分别,他采集草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然而,落葵仍未将疑问问出口。
是啊,既然没有以后,又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本来以为有当然的长久,比如春日花间的徜徉,初夏香糯的端午,深秋的桂黄月明,虽无诗人,亦无龙舟,仍会多么欢喜。
只是,对于情爱,落葵只觉无能无力,又十分笨拙,只道万事皆归简单,哪里猜得透背后的愁苦。
不敢说爱,怕说的时候满身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