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衣:“……”
确实是她误会了。
就凭这几句话,他已经丧失了做傀儡的资格。这种拎不清的男人,只会遭她厌憎。
“‘竹’不是这样的。”她恍惚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衣袖被牵住。
“雪衣,你听我解释!”
“放手。”她冷冷地说。
沈修竹有些焦急:“乔乔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把我当兄长,从来没有想和你争什么。入宫前夕,你身边大丫鬟突发疾病去世,乔乔不是还把身边最妥帖的丫鬟红云送给了你么,她待你一片真心,你却因为我,对她抱有成见。”
梅雪衣的眉梢轻轻一挑。
哦,勾结金陵人,想要害她的贴身婢子吗。
“原来是这样啊……”
“雪衣,我不是怪你。”沈修竹叹息,“我知道,即便卫王没有下旨封你为王后,你也打算和我退婚了,虽然你还没说,可我……是有感觉的。我也知道,乔乔一日没有出嫁,你就会一直介意她,所以我已经替她留心着适龄的男子……”
梅雪衣回眸看了他一会儿。
不知为什么,听到梅雪衣早有退婚之意,她的心情莫名地松快了一些,大概是因为这个女人还不算蠢,让她感到欣慰。
她微笑启唇:“沈修竹,你真是个好人。”
他动了动嘴唇:“雪衣……”
“可惜我不喜欢好人。”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的男人,眼睛里只能有我,别说什么心疾,哪怕别的女人跪在他面前,万刃穿心,他也绝不可以低头看一眼。”
她唇畔的笑容至艳至邪,他心头一凛,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松开了攥住她袖口的手。
“雪、雪衣……”
“叫我王后。”
“你待我,真的没有任何情意了?”他的声音溢满了痛苦,“只是因为乔乔吗?可她是你的亲妹妹啊,我待她亲切,也只是因为你。她并没有对我说过任何越界的话,你看到的那次,是她心疾发作,我扶了她一下而已。这样你都不能容么?”
梅雪衣脚步微顿。
“去和你的乔乔好好道个别吧。”梅雪衣语气飘忽,“本宫……妒嫉成性,要对她出手了呢。”
她走出了一段,妖精一般勾魂的尾音,仍萦绕在他的心头。
第6章 孤是昏君
梅雪衣轻笑着,缓步踏上紫竹林旁边的青色鹅卵石小道。
紫竹林的上方,天空仿佛特别蓝。
蓝得像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从前,手上总是沾着血,不是自己的血,就是敌人的血。如今自己干干净净,娇弱得就像一朵金尊玉贵的花。
不过,蕊依然是黑的。
那个叫梅乔乔的庶妹,招惹到她了。
她把双手负在身后,唇角笑容渐渐扩散。
她想通了一件本来不太合理的事情。
昨夜那个阴灵声嘶力竭地向她报信,最终只说出两句话,一句是‘别信他’,另一句是‘他杀我’。
寻常的人,死了便是死了,浑噩的魂魄复归天地,不复存在。
只有怨气特别重或者执念难消的人,才能勉强维持魂力不散,凭借本能杀生,吸收被害者的魂力来稳固自身,逐渐变强,成为危害一方的厉鬼。
而昨夜的阴灵,意愿那般强烈,心心念念惦记着向她报信,却只带来两个毫无价值的消息。
昏君不可信、昏君杀了人,这种事情太显而易见了,没道理会变成执念。
这不合理。
从昨夜开始,梅雪衣的心头就一直萦绕着淡淡的疑惑。
直到方才沈修竹提起,梅雪衣从前的贴身大婢女在入宫前夕暴病而亡,身边无人,于是庶妹梅乔乔‘好心’把自己最得力的婢女红云送给她、随她入宫。
她忽然就明白了。
昨夜看到的阴灵,根本不是跪在那里的婢子红云,而是那个入宫之前‘暴病’枉死的可怜人。
它说的其实不是‘他’,而是‘她’——‘别信她,她杀我。’
它不停地拨开身上的雪,是要告诉梅雪衣,别相信雪堆里的红云,是红云杀了它。
只有抱着这样的冤屈和急切,才有足够的执念凝成阴灵啊。
梅雪衣失神地笑了笑。
这只阴灵恐怕也没有想到,在它向梅雪衣报信之前,昏君已经出手收拾了红云。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治。
念头刚一动,想起这个人,她仿佛就闻到了他身上独特的幽淡清香——身体已经对他有记忆了。
梅雪衣微微蹙眉。
“雪衣!”紫竹林边上的沈修竹恍然回神。
他疾步追了上来。
梅雪衣脚步不停,踏进了青色鹅卵石小道尽头的月亮石门。
如她所料,昏君已坐在小石桌旁边的石墩子上等着她了,一身黑袍在阳光下暗芒流转。
禁卫军静默地侍立在他身侧。
“陛下。”她走向他,伸出了自己柔若无骨的手。
他捏住她的五指,把她拽进了怀中。
沈修竹冲至月亮拱门前,被两列禁军挡了回去。
“雪……王后!王后!”
“陛下抱我回宫。”她勾住昏君的后颈,媚眼如丝。
他微垂下头,沙哑嗓音贴着她的耳廓:“这么多人看着!”
“我不管。你还是不是昏君了?”她嗔道。
昏君哑然失笑:“王后好大的胆子,竟敢当面骂孤昏君。”
她用一双盛了春色和秋水的眸子定定看他。
他难得地被她打败了片刻,避开她的眸光,道:“不着急。今日王后不是回门么。”
梅雪衣:“?”
卫今朝扬起一只冷白瘦削的手,轻轻动了下手指。
片刻之后,乌泱泱一群人垂着首从侧门走进来,整整齐齐在庭院下方叩首。
“陛下万安!娘娘金安!”
卫今朝拍了拍梅雪衣的手背:“除了戍边的定国公之外,梅、沈二府,满门上下都在这里了。”
梅雪衣:“……”
听这昏君的口吻,怎么像是要抄家灭门似的。
他温和地说道:“你生母沈氏早逝之后,幸得沈家人对你多有照顾,此次回门,是该顺便看看他们。”
到定国公府来,是因为这个?
梅雪衣垂眸掩下了异色。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昏君好像在手把手地替她引路,帮助她适应自己的身份。
他这么简单一说,她心下便明白了,生母沈氏出自沈家,所以她和沈修竹才有了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之谊。沈氏早年去世后,梅侍郎对这个嫡女恐怕不是很上心,这才需要沈家人多加照顾。
这么一想,一个庶妹可以公然觊觎她的未婚夫沈修竹,身后恐怕少不了梅侍郎的放任纵容甚至推波助澜。
梅雪衣从前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卫今朝挥挥手,把沈修竹也放进了庭院。他惊疑不定地走到沈老太君身边,搀祖母起身。
乌泱泱一群人陆续站了起来。
梅雪衣放眼望去,谁也不认识。
梅氏那一边,当头的是一个面容白皙俊秀的中年男人,不用猜,一定梅雪衣的生父梅侍郎。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艳丽娇弱的中年女子,不像妻,而像妾。妾室身旁有一子一女,庶子年岁尚小看不出什么,庶女年纪在十六、七,容貌清秀,肌肤极为透薄嫩白,眼角飞着红晕,时不时掩着心口轻轻地喘息,像一朵带雨的梨花。
梅乔乔。
梅雪衣不禁暗暗一哂。此女除了柔弱之外,再无任何出众之处,也就是骗骗涉世不深的正人君子。
梅乔乔看上去有些紧张,眼风一直往沈修竹身上飞。
可惜此刻沈修竹心神震荡,整个人恍恍惚惚,压根就没注意她。
气氛十分诡异。
“陛下?”梅侍郎终于按捺不住,眸光微闪着试探地唤了一声。
谁家后妃回门,也不是这阵仗啊。
卫今朝抬了抬手,平平淡淡地说:“梅侍郎不必紧张,今日不谈你宠妾灭妻之事……”
此言一出,吓白了不少人的脸,哗啦啦又跪了一片。
只见他唇角凉薄一勾:“而是要问你通敌叛国之罪!”
梅雪衣:“……”有昏君在,好像都没她这个魔头什么事了。
跪在地上的梅侍郎快吓傻了,脑门‘咚’一下就磕在地砖上。
“臣……臣冤枉啊……”
“冤枉?”卫今朝缓缓起身,威严沉冷的气势略微散出少许,立刻有更多的人跪了下去,以额触地,大气也不敢出。
他冷笑道:“今日袭击王后凤辇的金陵人,与你梅府中的家奴可是往来甚密!”
梅侍郎急急抬头:“臣冤枉啊陛下!王后是臣的亲生女儿,臣怎么可能勾结外敌,袭击自己的女儿啊!”
“哦?”卫今朝微微倾身,长眸稍眯,语气平静,“那梅侍郎你来说说,是谁做的?孤的手上,证据确凿。”
梅侍郎倒抽了一口凉气。
额角青筋直跳,他的心中已经浮出了答案。
“这、这……此事定有误会……”
冷汗涔涔而下。
是,他确实是偏心妾室孙氏,把她的枕边风听了进去,睁只眼闭只眼,放任庶女抢夺嫡女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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