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参终是踏不过最后一劫。清醒了这么多世,他只想为心中七苦求一场醉。其实世间所有的酒都一样,不过是让人暂避烦忧。哀痛也好,无奈也好,不甘也好,都是一时掩在大醉背后;时间一到,还是会醒。‘淘梦’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延长了这段时间罢了。
那白衣左手持佛珠,右手提一壶酒,踏出了覆云楼的门。望着那落拓的背影,我拍了拍濯尘的肩膀,“濯尘,楼下那个张公子,麻烦你帮我拖到后院去。”
他瞥我一眼,表情古怪,“你又想折腾什么花样?”
我微微弯起嘴角,“他绑架良家少女,砸烂重绯上仙送的碗,还妄图调戏覆云楼的二掌柜……”
“……自然是要好好教训他。”濯尘接过我的话茬。
濯尘把那个憋晕在角落的张公子拎到了后院,重重甩在地上。被生生摔醒的张公子一脸愤怒地望着我们。想来他自小娇生惯养,定是没受过这番欺侮。
“你可知你惹的是什么人?”我语气阴鸷,故意吓他。
“你……你们搞的是什么妖法!我回去就告诉我爹,让他查封了你们这家黑店!”
“妖法?你知道死到临头是什么样的吗?”我微微一笑,满意地看着他的脸由红转白,两腿抖如筛,连双眼都盛满惊恐,几乎背过气去。
——我们什么都没干,只不过露出本相罢了。濯尘黑发黑袍,手执镣铐,气场逼人;我白发白裳,身边有招魂幡悬浮于空,在风里猎猎作响。
“张公子,今日之事,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我们就请你和你爹一道去府上作客。”不知道冥王知道我们离了职还拿他的冥府吓人,会不会把我们抓回去再当几百年佣工。
张公子泣涕横流,吓得连话都说不好,只知道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大人我错了”。
他是连滚带爬地逃出覆云楼的。唔,日后他再路过我家酒楼门口,估计都得绕着走了。
处理完这个蠢东西,我偷偷循着云参离开的方向,找到了他城外的住处。
我看见云参将佛珠埋在院后,饮下淘梦,一场大醉。
“你在想什么?”濯尘的声音骤然从背后响起。
“淘梦十年,一朝梦醒。我想渡他一次。”我转过身去,看着那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他的侧脸依然带着清冷的气息。“你知道,我这个人比较好管闲事嘛。”
濯尘意味深长的扫了我一眼,没有异议,只是道了句,“早去早回。”
我心下了然地笑笑,千年默契的搭档,不必多费口舌解释,他也能知道我想做什么。虽然不做无常已经有些日子,但冥府那些鬼差们依然对我毕恭毕敬,我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栖迟。
那里栖息着无法转世,渴望安息的魂魄,它们在栖迟的庇佑下免受惊扰,安然沉睡。虽然那些鬼差对我毫无戒心,但做这种事毕竟有违冥府律法——我不动声色地,将一缕浅碧色的魂魄悄悄收进衣袖。
我回到城外的那处小筑外,摊开掌心,一团小小的光芒微微浮动,像是在缓缓呼吸。左手画了一道仙决,我指尖微动,轻喝一声“去”,那光团便倏然滑出,没入土中。我松了一口气,感慨世上怕是再无这么良心的酒家。
——原本那埋着佛珠的地方,静悄悄地抽出一棵黄藤的细苗。只是不知要等到多少年后,这里才会有一个穿着绿纱裙的姑娘,眼眸如星,顾盼生辉。
第9章 织景 神临巫溪镇
晌午时分,阳光正暖。
我靠在柜台上悠闲地嗑瓜子,声音清脆,香气扑鼻;在看书的濯尘时不时地皱眉。我捧了一小把瓜子凑到他跟前,“孙大厨回乡归来,特地给我带的炒瓜子,要不要尝尝?”他嫌弃地别过脸去,毫不领情。
我悻悻地收回手,翻了个白眼。“不吃算了。”我一直很不解,冥府这么接地气的地方,怎么就熏陶出他这么清高的臭脾气来了,跟上头那些个高傲的上仙简直一个模样。
濯尘忽然放下书,表情奇怪地望了过来,还抽了抽鼻子,“白倾辞,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他这么一说我也察觉到,空气里除了瓜子仁的味道外,还夹杂进一股浮动的异香,并且越来越浓烈。说来也怪,这香气竟给我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覆云楼门口有轻风掠过,一条水蓝色的披肩赫然映入眼帘。那披肩上有流苏随人的脚步轻轻晃动,散出阵阵异香。
来客是一对亲姐妹。妹妹五官平淡,普普通通,身上那件素雪绢裙却做工精巧,样式精致;姐姐身披水蓝色披肩,姿色倾城,宛若仙子,一双桃花眼风情万种,唯独缺了分光泽。
“这位漂亮的小姐姐,我们是来买淘梦酒的,”妹妹的嗓音清甜悦耳,“虽然酒是买给她的,但你们探查我的记忆便好。烦请你给我准备一杯入梦散。”
我眉开眼笑,开始有点喜欢这个会说话的小姑娘了。“哎,没问题,带着你姐姐楼上请吧。”濯尘站在二楼,慵懒地倚在栏杆边,无情地嘲笑我,“人家跟你客气而已,还当真了?都多大年纪了,一个白发老怪物装什么小姐姐。”
“濯尘大人,您讲讲理,我这头发生来就是白的。”为了不引起注意,我特地换了和人间女子一样的发色。濯尘这家伙偏偏心理阴暗,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揭别人的短之上,实在让人瞧不起。
嘴甜的小姑娘在边上窃窃地笑,就连她一直神色漠然的姐姐都微微挑起嘴角。我努力地平心静气,告诉自己濯尘当无常不知连任了多少届,他才是老怪物,老不死,我不能与一个老人家计较。
待那个小姑娘喝下入梦散,我和濯尘施下探看记忆的法术;眼前展开的景色竟是我熟悉的故乡。千年的时光都无法抹去它在我记忆中的名字——巫溪镇。
【向之的回忆】
我叫向之,和我的姐姐向晚一起,生在巫溪镇。
我们在巫溪镇开了一家成衣坊,给那些姑娘们做锦绣衣裳。镇上的人无不称赞我和向晚制衣的手艺,哪家姑娘若是成亲,必定以重金来求我们做嫁衣。
但没有人知道我和向晚的秘密。
我们的家族有个特别的名字,叫“织景”。我们世代擅于织布制衣,绣工高超,听说族里有些前辈还曾凭着这做衣服的手艺进了皇宫。虽然我们天赋异禀,但也有缺陷——我们家族的女孩子,手艺精湛,但都长得……相当一般——这还是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作为一个长得比较委婉的女孩子,我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就想和向晚一辈子待在镇上,吃吃浆果,做做衣服,看看话本,去漂亮姑娘的喜宴上蹭几杯酒喝。但向晚和我不一样。向晚是非常有理想的人——她的理想就是要让巫溪镇所有长得俊俏的公子都穿上她做的衣服,不收分文裁衣钱,只求人约黄昏后。
向晚心肠也比我软,做衣裳总是半卖半送。我埋怨她不会做生意,她却每回都笑嘻嘻地糊弄过去,转头又给镇上寒苦的人家送去御寒的衣物。
我曾问向晚,“姐姐,你这样今天李公子明天张公子的,算不算是……水性杨花啊?”她屈指敲敲我的脑袋,说,“你个小丫头懂个屁,欣赏美色不能拘泥于一时一人,放宽眼界才能看到更辽阔的景色。”
“你光想着辽阔,那些小公子怕是看不上你这样的哟……”
向晚凶巴巴地瞪我,我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你是世上最好看的姐姐啦!”她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拉过我刚绣好的花样,耐心地给我指点哪里还能再补得精致一些。
事实上,向晚就是个睁眼说瞎话的骗子。
从她看到长熙的那一刻起,她眼里就再没装下过别处的风景。
——那年巫溪镇大旱,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连巫溪都几乎断流,人们叫苦不迭。镇南的小豆子家境贫寒,向晚答应送他件新衣裳,好让他体面点去上学堂;可当向晚把衣裳送去时,才发现小豆子一家早就饿死了。我们姐妹俩除了制衣,没有别的本事,看着民不聊生却无能为力。向晚冲到神庙前指天破口大骂,“天上这些神仙是死了不成,怎么就能见得人间百姓这样受苦!你们白受人供奉,真他妈没良……”
我冲上前去捂住她的嘴。因为我看见有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从天而降,他的青色长袍在风里衣袂飘飘,墨色的头发用一根青玉簪挽起,足蹬云纹钩金边白靴,烨然若仙人模样。他的头顶有云层翻滚而聚,挥袖之间便有甘霖倾盆而下,巫溪镇百姓的阵阵欢呼声从远处传来。
我像被雷劈过一样凌乱,向晚真的把神仙骂下来了。
我一边敬佩向晚的勇气,一边果断地扔下自家姐姐,躲到附近的灌木丛后。那仙人停下施法,稳步朝向晚走去。向晚呆呆地看着他,我发愁地看着向晚,为什么惹了神仙还有心情花痴。那位仙人在向晚面前站定,冷声道了句,“方才是你在这骂天上的神仙?”
向晚僵硬地点了点头,害怕地拿手捂住了脸。她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多……多有冒犯,还望大仙见谅。”
原以为那仙人要责罚向晚,可他却只是轻笑一声,神色温柔地拿开向晚挡在脸上的手,道,“吓着了?”他的尾音温润,一时竟分不清是佻达还是宠溺。“我叫长熙,不是什么大仙,会些降雨的法术罢了。方才路过这里,听见有人在大骂,特地过来看看,这才发现此镇大旱已久。”他的笑容像是徐徐暖风,吹乱了向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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