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会儿来了?”裕妃凝视着庆王,眼神中满是关切,“正是热的时候,也不怕这毒日头晒坏了。”
庆王虽坐在轮椅上,但身量笔直如剑,非但不觉着比人矮多少,这股自然天生的气势却极为慑人,无形中让跟他对面的人都情不自禁产生一种要对他躬身臣服之意。
庆王静静的道:“母妃今天大动干戈,事情跟程嘉有关?”
裕妃听他单刀直入,便抬手斥退左右,只留下奉常一个。裕妃才道:“也是母妃一时大意,程嘉是个没心机的,给人趁机动了手脚也未可知,幸亏今儿自有贵人相助。”
庆王道:“贵人?”
“没什么,”裕妃却笑了一笑,摇摇头柔声说道:“总之这件事母妃已经有了头绪,自会料理妥当的,你是因为担心才赶来的?”
庆王道:“之前给太后娘娘请安,顺路过来的。天儿热,母妃别为这些琐碎大动肝火才是。”
裕妃闻言极为感动,微笑道:“你只管放心,我自然知道。只是你走了这一趟,身上热不热?你不能喝冰饮,弄些甜汤给你解暑如何?”
庆王道:“多谢母妃。”
当即奉常取了一碗冰糖雪梨水,跪地奉上。
庆王其实不爱喝这些甜汤,但却一点也不拂逆裕妃之意,只端坐着慢慢地喝了半碗,微风从门口徐徐而入,拂动庆王的云雾绡外衫,眉眼如画,越发的飘然若仙,雅贵非凡。
裕妃斜靠在贵妃榻上看着儿子,忽然间想到这样出色的孩子好好的竟然成了个残疾之人,心头狠狠地一揪,那唇边的莞尔笑意就凝固了。
庆王恍然不觉,喝了甜汤之后便告辞而退。
裕妃少不得又多叮嘱了几句,母子分别。
出了丰艳宫,庆王的贴身内侍小吉安悄悄地说道:“王爷刚才怎么不告诉娘娘,方才您在太后宫内安抚了太后的事呢?娘娘一定会高兴的。”
赵翼仍是神情不动的:“天下无事便可,何必多此一举。”
小吉安便不敢说话了。
于是重又往宫外而行,赵翼人在抬舆上,将走到之前遇到小叶的那个宫门口,忽然道:“停下。”
太监们急忙住脚,赵翼眯起眼睛,往宫门顶上扫了扫,淡声唤道:“阿南。”
抬舆左侧一名身形瘦削的侍卫名唤阿南,是从小跟随庆王的,对他的心意极为了解。
阿南快速瞄了眼前后,见此刻宫道之中人并不多,只远远地有几个宫女的身影。
当即他脚下轻轻跺地,身形突然拔地而起,不偏不倚,竟是向着赵翼目光所至的宫门顶上。
一瞬间阿南看到在宫门的瓦檐之间落着一样东西,他探臂准确地将那东西抓住,旋即重又无声落地。
他的这动作如同闪电般,快的不及眨眼,所以除了赵翼身侧这些跟随的人,其他远一些的几乎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阿南握住那东西,上前递给赵翼,庆王接了过来,展开一看,眼神才略变了变。
原来在他手中的是一个压胜用的布偶人,偶人的胸口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上面还有几个给扎过的明显针孔。
庆王赵翼看着那生辰八字,默然无语。
他对这个生辰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正是他的长兄,太子赵暨的。
只不知为何,偶人的脖子上竟系着一条五彩的丝线,看着像是端午时候所系的五色线,这喜气洋洋的彩线让本来阴气森森的偶人多了几分滑稽。
赵翼眉头微皱,又细看了看,发现另一头的丝线上似乎还拴着几丝雪白的毛儿。
庆王看着这东西,蓦地想起进宫的时候,墙头上那起伏窜离的狮子猫,以及那跳脚的小太监。
且说先前小叶发足狂奔,可除了跑的自己一身汗外,怎么也找不到那只狡猾的狮子猫,只能怏怏地先回百兽珍禽园。
这会儿钟小侯爷已经去了,王公公亲自又送出了宫门,这也是他们的规矩,但凡进院子的人,必须得是珍禽园的人来往接送,不许别人插手,就是怕有身份不明的人趁机作乱。
小叶才进门,乔公公就乐颠颠的迎了上来,笑道:“掌案,你猜今儿那钟小侯爷捐了多少?”
因为刚才丰艳宫那场惊魂,又加上那狮子猫不知带了那孽障之物跑到哪里去了,小叶有些没精打采的。
乔公公见他精神不像是往常,很是诧异,便竖起一根指头道:“一千两,足足一千两。”
小叶眨了眨眼,“哦”了声,并没有说别的。乔公公更加吃惊:这要是以前,叶掌案早就手舞足蹈,并且还要说些慷慨激昂激励人心的话,鼓励大家再接再厉呢,这却是怎么了?
小叶也没理会乔公公,只吩咐他好生打理园子里的事,自个儿要先歇息会儿去。乔公公不好拦着,只是小叶前脚才走,后脚王公公便急匆匆地返了回来,劈头问道:“叶掌案回来了没有?”
乔公公道:“才回来,怎么了?”
王公公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我才听说丰艳宫出事了,不知怎么着裕妃娘娘就打死了太后身边的岳嬷嬷,咱们叶掌案不是才去了那里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太监大惊,想起方才小叶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张了张口,只能说道:“他也没说什么……你听明白了?真的是打死的太后的人?”
王公公道:“这话怎么能错?”
乔太监惊的合不拢嘴,半晌才道:“我以为裕妃娘娘的性子已经变了呢,没想到仍是这样火爆,到底是太后的人,这也敢打死?”
“必然是有个缘故,”王公公急不可待地:“我去问问叶掌案……”
乔太监见他要去,忙将他拉住:“刚刚我看掌案脸色不对,就连我说小侯爷捐了一千两他还没什么反应呢,让他缓缓,你先别去碰这个钉子才好。”
那头小叶狐疑不定,要先回去休息,到翠茵庭打廊下过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道:“你看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是斗败了的公鸡,难道这次差事办砸了,裕妃娘娘没赏赐吗?”
另一个道:“是啊,以前去丰艳宫回来都载歌载舞兴高采烈的,总不会是小白真的有什么病治不好,裕妃惩罚她了吧?”
小叶早在听见第一个声音的时候就站住了,他屏住呼吸,身体发僵,竭力抬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没有错,是架子上的那两只鹦哥,一只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用嘴梳理翅膀,另一只无聊地踱来踱去,且走且说:“还是别咒小白了,听说裕妃每天新鲜果子给它吃,比我们吃的不知好多少倍……”
小叶身不由己地挪步靠前,双眼瞪大,目不转睛。
那两只鹦哥本还在嘀咕,忽然像是发现了不对,那踱步的站住不动,盯着小叶道:“她在干什么?”
梳理羽毛的那只歪头看了半晌:“她的样子有点呆,等等,她怎么、好像是在……”
小叶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不信地叫道:“不不!不可能!是我最近太忙了!一定是操劳过度头发昏了!”
两只鹦鹉石化,小叶却在跳脚,就在这混乱的时候,身侧的房门给人从内打开,有个声音沉沉地说道:“你又在闹什么?”
第6章
小叶听了这个声音,立刻镇定下来。
当即急忙站住,转过身向着那人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干爹,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
身后门口处负手站着一人,面容清秀,身形瘦削,风度翩翩。
此人年纪中等,有一双狭长的眸子,若不是他身上穿着的五品首领太监的缎袍,只看这通身的气质,倒像是个极有风度的儒雅文士。
这人正是小叶在宫中的义父,是宫中四司之一钟鼓司的掌印首领太监许谨。
许谨跟普通太监不同,他是学戏出身,谈吐见识都在众人之上,而且自接掌了钟鼓司,不管是大礼典祭还是内廷游乐,每次都调度的井井有条,毫无纰漏,恰到好处。
另外,皇太后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听戏,隔三岔五必定要演一出。
而许谨每次所安排的戏文都恰到好处,一手教出来的内苑台角也都很入太后的眼,所以竟是皇太后跟前的红人,偶然不是许谨的调度安排,太后就觉着缺了点什么,总不能满意。
许谨本以为小叶是跟谁在说话,谁知开门,只看见她一个孤零零的。
于是将小叶上下打量了会儿,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刚是跟谁说话?竟是在自言自语不成?”
小叶鬼使神差地抬头看向架子上那两只鹦鹉,其中绿色的那只爪子抓着架子,正侧着眼睛垂头盯着自己,旁边杂色的那只则不安地扇动翅膀,嘀咕道:“见了鬼了,见了鬼了!”
小叶不敢言语,只瞪大眼睛转头看许谨的反应。
许谨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皱眉道:“这两只鹦鹉在躁动什么?”
“干爹,”小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鹦鹉,试探地问:“你没听见它在叫什么?”
许谨不确定她指的是什么,脸上透出几分疑惑:“嗯?”
小叶道:“它们……”
忽然间,那只绿鹦鹉抬脚,竟把旁边尖叫的那只踹了一爪子:“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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