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呸干净嘴里的血,努力平复气息,说:“是紫芜啊,我没事,我想睡一会儿。晚点去看你。”
紫芜倒也知道不打扰她休息,说:“哦。那我把药放外面,你记得吃。对你的伤势有好处的。”
夜昙嗯了一声,听她脚步声远去,才对蛮蛮说:“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进来。”
蛮蛮没办法,只得去外面守着。果然不一会儿,霞族也派人过来,说是送些丹药补品,却到底还是打探夜昙的病情。蛮蛮直接挡在了门外。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云层焦黄,天近黄昏。蛮蛮就在外面,背抵着房门,里面一直没有动静,它终于心焦了:“昙昙,你睡着了吗?”
夜昙五内如焚,半天才说:“我马上就睡着了,你别说话。”
蛮蛮在把鸟头塞进翅膀底下,闷闷地说:“我怕我不说话,你就悄悄地死了。”
夜昙嘴里全是血,她咳嗽几声,又把一粒魔丹塞进嘴里,说:“不会的。我等到天亮就会好了。”
可更漏滴得很慢很慢,慢得时间好像停止了行走。
夜昙缩成一团,用带血的手指紧紧压住胸口。时间是不会停止的,这样的时刻太多,多到她不再畏惧痛苦加诸的恐吓。
南天门外。
玄商君巡视各处,经过天葩院时,他停止脚步——那个家伙的伤势,也不知怎么样了。但看她今天上课的模样,应该是没问题。
他推开门,本是打算看一眼就走,但立刻就发现了不对——血腥气太重!
——玄商君的鼻子可是很灵的。
他身化微光,直接进到房里。
榻上,夜昙脸色通红,呼吸急促,铁锈般的血腥气更是浓烈无比。
玄商君握了她的手腕,为她诊脉,顿时整个人都愣住——她身上伤势全部爆发,五脏衰竭,脉象已绝。这……怎么会这样?!
他以指尖沾了夜昙的血,轻轻一揉捻,顿时明白过来——是清气。
神族的至清之气,腐蚀了她的整个身体。
他也终于想起来,上次夜昙生病,他开的药也同样加重了她的病情。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她不是至清之体。当然,也就不可能是当年神族定下的天妃离光青葵。
既然她身份确实存疑,那么就应该把她交到神霄玉府,由普化天君查实后再行处置。
玄商君抱起她,一路去往神霄玉府。趴在门口的蛮蛮当然发现不了他,他无阻无碍,一路来到天界神族的刑罚之地。
神霄玉府的大门是黑色。门前一对金色的獬豸双目怒睁,獠牙带血,令人望而生畏。
玄商君正要叩门,突然,怀里夜昙双唇微张,轻声喊了句什么。玄商君侧耳去听,她说:“姐姐。”仿佛不由自主地,他重新进入她的梦境。
“嬷嬷,我肚子疼。”女童的声音传进耳中,玄商君没多费力气就找到了她。她躺在榻上,双手捂着肚子,眼泪汪汪。
床边,一个年过三十的宫女像是她的乳母,这时候手里端着碗,喂她喝药:“肚子痛就要喝药,喝了药才会好哦。公主乖,再喝一口。”
女童张开嘴,又喝了两口,她捂着肚子,痛得脸色都变了:“嬷嬷,我不喝了,我太疼了。”她别过脸去,宫女淡淡说:“不行,不喝怎么会好!一定要喝完。”
女童一脸委屈,却仍然乖乖喝药。
玄商君皱眉,他只看一眼便知道,那碗里的药定有古怪。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看着女童慢慢将一碗药全部喝光,她的乳母收起碗,说:“好了,公主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女童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她慢慢抬头,看向自己的乳母。她的乳母只是迅速退出去,关上房门,然后上了锁。
第71章
女童茫然地望着门口,半天才茫然地喊:“嬷嬷。”
就算是毒发到如此地步,她还在听她的话,还在乖乖喝药。可到头来,所有的爱和依恋,全部被辜负。些许的关切与亲近,都是面具,下面藏着一副同样狰狞的面孔。
她慢慢地爬到门口,但也知道自己是打不开那门的。
“不不,别死。”她裹紧身上的单衣,喃喃说:“我只要等到天亮,姐姐就会来看我了。天亮了……就都会好了……”
玄商君脱离了梦境,因为她抓住了他的手。她脉象已绝,然而一双眼睛却亮得令人心惊。她用脸贴紧他的手掌,一脸狡黠地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姐姐。”
到了此时,玄商君终于能肯定她的身份——离光氏的小公主离光夜昙。
夜昙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似有千钧的重量。思绪混乱,时间交错重叠,她喃喃喊:“姐姐……我好疼。”她低声啜泣,“你怎么才来……”
但很快,她在玄商君胸前抓了几下,又自言自语,“胸这么平……你不是我姐姐。”
然后,她便不再喊痛了。
玄商君伸出手,握住门环,将要叩门,却又犹豫。
她已经性命垂危。可一个未来魔妃,不应该救治。何况以她的资质,若真是去到魔族,早晚会成为神族的心腹大患。
但是……她伤得这么重,天界没有什么丹药可以医治。若是就这么送进神霄玉府,不可能有活路。
他沉默无言,冷不丁面前的大门打开。
里面的仙官探出头来,看见是他,顿时惊住:“君上?”他慌忙行礼,“君上过来,可是有何要事?下官这就去请普化天尊。”
他准备将玄商君迎进去,目光不受控制,瞟了一眼玄商君怀里——君上这是……抱着谁?
玄商君却不由后退了一步。他宽大的衣袖遮住怀里的人,犹豫很久,最后说了一句:“无事。”
——他是天生上神,生来悲悯,到底是不够狠心。
不如先治好她的伤,再送到神霄玉府治罪也不迟。
玄商君下定决心,也不再理会面前的仙官,抱着夜昙又转身离开。
他御剑时风大,怀中夜昙被风一吹,喃喃自语。玄商君本不欲理她,但她被血呛了一下,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他不得不停下来,为她擦去嘴里的血。身上没有手帕,倒是袖中她的肚兜还在。玄商君也顾不得其它了,将就用吧。
夜昙慢慢张开眼睛,但是意识溃散,她已经认不出面前是谁。她缓缓伸手,碰了碰玄商君的下巴,好半天才喃喃说:“你这张脸生得可真好看。”
“……”合着自己也只有这一个优点,玄商君由着她打量,这次倒是知道她会冷,脱了外袍将她裹进怀里,问:“你不痛了?”
她神智并未清醒,但仍含含糊糊地说:“不……不痛啊。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可她的体温却越来越低,只有血是温暖的,就这么从她嘴角蜿蜒而下,染红了他的胸口。
玄商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也是第一次发觉,天下苍生,是多么虚幻的字眼。她就在他怀里,呼吸渐渐微弱,心跳越来越慢,余温点点消散。
这个充满至清之气的地方,每一次呼吸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服毒。
可她仍在努力地向他微笑,以证明她还能活。
今日上书囊,她分明已经伤重垂危,却依然坚持上课,毫无异常。此女虽然可恶,但其心性之坚韧,令人心惊。
玄商君加快速度赶路。
——这么坚强的话,那就活下去吧。
夜昙昏睡中,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灰白色的骨头。这是什么东西?
她想摸一摸,但是不知道睡了多久,手臂酸痛。她偏了偏头,又看见一团火,还是燃烧的陨铁。
人间有句话,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飞快地躲避,但好在这次点火的人似乎有了些经验,火堆离她挺远。
夜昙坐起来一点,发现自己身上披着玄商君的外袍。这衣袍轻若丝、薄如纱,上面暗纹流光,明灭不定。就这么薄薄一件,盖在身上却将她捂了一身的汗。
自己这是在哪儿?等到视线清明了些,她左右张望,然而目之所见,却让她惊呆了!
这是一个头骨啊!
灰白色的骨头,有两只空洞的眼睛,张开的嘴上还能看见两排整齐的牙齿。这确实是一个骷髅头,但是绝不是普通人的。它真是太大了。
夜昙就躺在这个头骨的一颗后槽牙上。这里气候适宜,周围还可以看见茂密的草木。野花层层叠叠,开到了天边。而这个头骨里,有紫黑色的光点浸出来,如水珠般绵绵密密地渗入她的身体。
夜昙顺着光点的来处看过去,只见骷髅头外,玄商君就坐在火堆旁的一块陨石上,正不断用清洁法诀清理着衣上血迹,衣衫已经很干净了,他却仍眉头紧皱,显然心情并不愉悦。
夜昙觉得身上力气恢复了不少,她讪讪地爬到他身边,假装惊喜:“竟然是君上,我不是在作梦吧?”身上伤势缓和,不用说也知道是玄商君救了她。所以她变脸得也快,蹭过去,不由分说就开始舔,“就算是梦,能够看见君上,也是个幸福的美梦。”
玄商君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