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了云初末:“如果当初银时月没有更改天命,他现在的结局会如何?”
云初末手里拿着折扇,端坐在石凳之上:“三界之内,所有的生灵自出生时起,便已注定好了结局,纵使银时月没有更改天命,也没有遇到姜雪羽,他在未来还是会死在天谴之中。”他顿了顿,“或许这件事可以倒过来看,就是因为他们有着这样的宿命,所以才会彼此纠缠,最终招致这样的后果。”
云皎想了片刻,又看向他:“可是如果命运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话,那岂不是太不公平了?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宿命来发展,那样的生活还有何乐趣?”
云初末的唇角微动,十分鄙夷的斜了斜云皎,半晌憋出了一句:“你当命轮是记流水帐的么?”
云皎顿时大受打击,要知道她只活了一百年,能有这样的觉悟就已是不错,谁能跟他这个不知道是千年还是万年的老怪物相比?她撇了撇嘴,很不是滋味:“不然那是什么?”
云初末缓缓展开折扇,慢悠悠地扇着:“命轮虽然记载着所有生灵的宿命,但也绝非事无巨细,一概论之,只要故事的结局和主要的过程符合,其他的,任其发展。”
云皎恍然大悟地奥了一声,同时又觉得只是理解还不能充分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于是她还学会了举一反三:“也就是说,我今天过得好与不好,并非是命轮所主使,未来将会发生何事,亦非我所能控制?”
云初末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笑意:“你这样聪明,我会很有压力的。”
云皎很是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主要还是你教得好。”她顿了顿,趁机道,“你看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长得也这样好看,笑起来也很温柔,对人也好,如果能时常对我好一些那就更好了……”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主要目的就是让云初末觉得她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弱女子,从此以后怜香惜玉对她好一些,她也不用每天劳心费神的提防云初末会忽然从哪里冒出来,把她整得屁滚尿流惨兮兮了。
云初末脸上的笑容金灿灿的,望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清俊温柔,云皎顿时大喜,觉得自己拍对了马匹,于是又厚着脸皮、咬牙坚持、绞尽脑汁地想好话来赞美他。最后云初末满脸笑容地端起杯子,十分冷静地递到她手上:“你的废话说完了么?可以给我换杯茶水了么?”
云皎顿时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云初末的厚脸皮简直比鸡蛋还鸡蛋!她神情凄楚,闷闷地奥了一声,接过杯子下去给他泡茶,刚转弯下去就听见他不紧不慢地吩咐道:“记得把杯子也换了,茶叶要今年新摘的雨前茶。”
泡完茶,她忽然想起来一件大事,连忙跌跌撞撞的跑去找云初末,由于杯子没端稳,差点把茶水都倒在了他的身上。云初末伸手把杯盏扶稳了,从她手上拿过杯子,掀起杯盖慢条斯理地轻拂着:“看来你确实和我的衣服有仇。”
“不是啊,”云皎蹲在他的身边:“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她一路跑过来累得不行,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会儿,道:“前两天我在街上看到熟人了,她差点认出我来。”
“哦?”云初末挑了挑眉,浅啜了一口茶:“你是欠人银子了,还是抢人夫君了?”
“云初末!”云皎很愤怒,瞪着眼睛望他:“我是在说非常严肃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也拿出一点认真来!”
云初末唇角噙着笑意,将杯子搁在石桌上,单手撑着头,气定神闲地望着她,他的眸光潋滟,恍若一道明媚的春风:“什么事情?”
因为知道说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后果,所以云皎的语气有些犹豫:“就是五十年前,酒坊里的那个舞姬,我前两日在街上碰到她了,她好像还记得我……”说完这些,她试探地望了望云初末,只见他迟疑了一会儿,淡淡地哦了一声,“看来这里是住不得了。”
云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虽然早就预料会如此,还是忍不住黯然。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上百年的时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如果他们走了,云初末屋前的那几株梅树怎么办?从初春时就开始长虫子了,如果不好好治疗的话,肯定会病死的。还有池子里的那几条锦鲤鱼,虽然在困难的时候,她曾动过要把它们做成鱼汤的念头,并且也付诸行动实施过好几回,但是如果他们不在了,它们一定会饿死的吧。
见到云皎一副凄然惨淡的模样,云初末轻轻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还会舍不得么?”
云皎微微嘟着嘴,闷闷道:“别说的我好像很没出息的样子,其实你也是舍不得的吧?”
云初末一愣,良久伸手将她揽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喃喃地说:“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只要你我在一起,走到哪里都可以有自己的家,以后你若是想这个地方,我们还可以回来。”
云皎半趴在他的腿上,目光所及是素白的云锦,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好闻的幽香。
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始终是个模糊的概念。
她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即使曾经有,如今一百年的时光过去了,那些人也早该归于尘土,没有遗存的可能了吧?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明月居生活,打打闹闹,争争吵吵,一点也不觉得时光漫长。和外面的人相比,她已经幸运了太多,可以整天过得无忧无虑,除了偶尔忧愁怎么让云初末更加怜香惜玉对自己好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烦恼。
朝夕之间,她早已把明月居当作了自己的家,冥冥之中,这里的一切,都成了她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成了她人生中深深眷恋的不可割舍。
外面的世界她不太懂,过去百年的时间,她都活动在长安一隅,漫漫京城路,袅袅金云街,来来往往的那些人比流动的江水还快,而她小心翼翼的混足期间,竟从来都没被人发觉。
不过,即使再怎么小心,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熟识的人也会多起来,她很怕哪一天会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自己被当成怪物不说,还得连累明月居的秘密不保。
未来的路,要如何走呢?
只要有云初末在,这从来都不是她该担心的问题,反正无论他在哪里,她始终都会跟着的。天南地北,大漠黄沙,烟雨江南,只要跟在他身边,总能见到最美丽的那道风景。
晚上,云皎打点好行李,打开窗户看向天际的星辰,她记得当初替银时月画骨重生的时候,亦是现在这样美好的夜色,晚风轻柔,明月挂在树梢。
现世和幻梦中的画面,关于那个温暖优雅的邪魔,那个美丽沉静的女官,还有那个坚韧俊逸的护卫,一点一滴从眼前闪过,甚至依稀之间,她恍惚听到了最后诀别的那首《亘古谣》。
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明月居还会继续存在,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另外一个人的到来,然后一切又在重复,轮回,在现实和长空之境中穿梭,去找寻那些未了的真相,以及流年里来不及弥补的遗憾。
她望着天空沉思了良久,关上窗户,走回到房间里,坐在桌边轻轻抚摸那个盛着轮回石的木盒,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境地。
究竟是还,还是不还呢?
自从把轮回石借给她,云初末就再没提过这件事,或许是他贵人事多,忙碌之余给忘了。可是看他整天下棋喂鱼,清闲自在的样子,也没见得究竟有多忙。
难道他是想从此以后,轮回石都交给她保管了?这也不可能吧,要知道轮回石可是天地至宝,掌管着三界的命数与兴衰,云初末当年肯定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的,怎会随随便便放在一个木盒子里,不声不响的丢给她了?
云皎从桌子上爬起来,手指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莫非是云初末在考验她是否忠心,如果她胆敢把轮回石瞒下来,甚至携带它私逃,一脚踏出明月居,天上便会掉下来一个响雷,把她劈个七荤八素,头脑冒烟?以云初末向来的恶劣事迹来看,最后一种推测是极有可能的……
意识到这点,云皎简直如坐针毡,一开始怕还回去再借就难了,她还抱着轮回石沾沾自喜了好几天,早知道这样,她一早就把它还回去了!现在想起来,越看这颗天地至宝,就越觉得它是个烫手山芋,指不定哪天会给自己招来烦。于是,她连忙揣着那个装着‘烫手山芋’的木盒,屁颠屁颠地去找云初末了。
云初末的房间里,灯光还亮着,云皎站在外面来来回回走了好久,绞尽脑汁地思索该怎么向他解释迟还轮回石这件事,然而在她来没想出来对策时,屋里便传出来温和清淡的声音:“站在外面好玩么,你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云皎一呆,觉得云初末现在的耳力真是越来越好了,她沉了沉心,眼一闭推开了门,打着哈哈笑道:“你怎知是我?”
这句话一说出,她顿时就窘了,果然见到云初末抬头看着她微笑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真该清点一下莲池里的鱼,看一看有没有成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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