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女!列祖列宗在上,你居然还敢不跪!”
瑶姬脆生生道:“你的列祖列宗,可不是我的。”
那长老便道:“你娘是我胞妹,同宗同源,这堂上的哪一盏明灯,不是她的先辈所化?她私通侍卫生下你,若不是我替她遮掩,把你认作我自己的孩子,我们家的名声便早已折堕了,安能有你高枕无忧到今日?”
瑶姬道:“若我真高枕无忧,何以今日以这样的阵仗来待我?”
长老语重心长道:“如今北方天庭的六皇子看上了你,早早遣使来提亲,南庭相继故去两位殿下,早已式微,我等依附南庭的鲛人族如今日子越发不好过。如何敢拒绝六皇子的提亲?”
瑶姬闻言,心中大约明白了自己如今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她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那倒霉的鲛人族女子,便是被梼杌抢回北海后来水土不服死了的那个。
她于是道:“你想让我嫁到北海去?若我不嫁,难道鲛人族就要灭族了吗?”
那长老沉痛地看着她,道:“虽不至有灭族的危险,但值此乱世,若不依附一方豪强,只怕也难以保全。”
瑶姬点了点头道:“所以便要牺牲我一人,来保全你们全族?献女求全,当真想的十分美。”
长老道:“此事便当是我族对不住你,以后后辈们定当记住你的恩德,在此世代供奉你。”
瑶姬反问道:“生前的命运都无法自主选择,死后哀荣又有什么意义?”
那长老便对着瑶姬跪了下来,道:“今日我跪你,只当代我全族谢你。便是你不领情,同梼杌的婚事,也断难更改。”
瑶姬心中充满了愤恨,只觉得戾气化为长剑刺的她心口疼。然而她此时感受不到体内丝毫的水灵,心中虽恨,却不敢在此动武,便缓了口气道:“你不必如此,待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说着她便转身出了那宗祠。
外头提灯的侍女迎了上来,瑶姬瞧了她一眼,当先向外走去。
回了她自己的寝宫,瑶姬让侍女退下,自己坐在了镜前轻轻梳着发,想着自己该如何摆脱这样的局面。
她未嫁而亡,重新活过来,可不是为了遭遇一次逼嫁来的。
她如今到了这里,那蚩尤去了何处?她记得那时候一慌,似乎拉了蚩尤。他可有来了这里?
复又想起那古怪的玉璜,瑶姬秀眉一剔,叫了外头的侍女进来,问道:“你可有见过一枚玉璜?双头鱼身,雕琢十分精细。”
那侍女想了想,道:“之前奴婢似在那提亲的彩礼中,见过小姐说的那玉璜。”
其实那彩礼一早便送来给小姐过目,小姐不愿嫁去北海,只看了一眼便让人抬出去,如今见她问起,想是改了主意。
因此她又追问了一句:“小姐若是现在想要看,奴婢这就去拿来。”
瑶姬听她说见过时,立马眼睛亮了起来,如今她说要给她拿来,她自然愿意得很,于是便矜持道:“你便去拿来我看看。”
侍女便躬身退下,欢天喜地地去给她拿玉璜。
瑶姬想不到的是,那玉璜居然是聘礼之一。待婢女呈上来时,她拿来置于掌中,又觉得似乎跟之前看到的并不一样。
这玉璜质理莹白,同那时她看到的微微沁着绯色的那一块,不大一样。然而看式样又是无差的,她便对侍女道:“这玉璜我很喜欢,帮我把它系在我最喜欢的那个宫绦上。”
侍女应声说是,捧着玉璜退了下去。
瑶姬百无聊赖,随手拿起至于梳妆台上的一枚海螺,那海螺里却传来了一道很轻的声音:“阿仞,我是尾生,明日酉时三刻,我在惊鸿桥下等你,不见不散。”
此时的瑶姬自是不知这个尾生是何方神圣,那惊鸿桥又是在哪一处。只是听这话,这尾生怕是阿仞的情郎,而惊鸿桥是他们幽会之处。
她不是阿仞,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份约定,于是便沉默不语。
她又翻找了一些阿仞的东西,见着了一个里头储着歌声的匣子,有些意思。
那匣子中储存着琴萧之声,隐隐似乎还有鲛人的歌声。她在南庭时是听过鲛人唱歌的,知道鲛人族的歌声动听,能使人忘忧。而如今这匣子里的歌声,却触到了她心中最柔软之处,快乐的事同伤心的事一道被引了出来,瑶姬不知不觉间,竟落下泪来。
泪水打在她手上,方才如梦初醒。怪不得世人又称鲛人为海妖,实在是这鲛人族的歌声太迷惑人心,让人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那匣子中的琴箫之声还在响,瑶姬抬头看到镜中,却吓了一跳。
镜中现出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有女子站在桥上弹琴,琴声不大好听,惊飞了桥下饮水的鸿雁,女子恨恨,把那琴扔到了桥下。
正好砸到了桥下路过的书生。
那书生捂着额头抬起眼,正看到惊鸿一片中站在桥上的倨傲少女。
少女也看到了他,十分震惊,匆匆自桥上掠了下来,去看他额头上的伤口。
“你的额头……没事吧?”鲛人少女咬了唇问道。
瑶姬只看得到镜中画面听不到其中的声音,却不知为何,知道那时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小生没事,这是姑娘的琴。”那读书人模样的凡人老实得很,别人关心他的伤,他却只记得掉下来的琴。
琴弦断了一根,主人看了一眼便道:“我不要了。”
其实本就是被她丢弃之物,便是完好无损,也已不再喜爱。
那书生倒是抱着琴一脸可惜,道:“这琴是难得的好琴,待小生拿回去修好后,再还给姑娘。”
少女蹙眉看着他流血的伤口,道:“你要是喜欢你拿去吧。只是你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快些止一止,我看着头晕。”
她从袖中拿出一盒膏药,道:“你涂在伤口处,第二日便恢复如初,不会留下疤。”
那书生接了药,行了礼,道:“多谢姑娘赠药。”
然而待他抬起头来,那姑娘早已消失不见。
他冲着空旷的山林叫道:“明日此时,我在这里等姑娘,把修好的琴归还给姑娘。”
第二次相见,是在集市上,少女偷偷跑出来,被上街采买笔墨纸砚的书生看到,尾随了一段路之后,才被少女堵在巷子里揍了一顿。
然后便是啼笑皆非的相认,鲛人少女摸着鼻子道了歉,拍拍屁股走人了。
书生拉住她,定要还她那琴。他付了十文钱让她在茶肆等着,自己回家取琴。少女无处可去,可有可无地等着,喝了一壶茶,那书生才抱着琴匆匆赶来。少女无可奈何,还是收下了。
从此之后,她叫他尾生。
然后一幕一幕,他二人交集多了起来,她看到他教鲛人少女弹奏乐曲,看到他二人相偕的身影。那书生似乎是鲛人少女的尾巴,一直跟着她,直到鲛人少女让他带她离开。
书生一时受惊,未当场答应,少女负气而去,再未见面。
瑶姬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海螺,对着里面轻轻说了一句:“一言为定。”
她自然不能跟着他私奔,此次应约,也是为了同他说清楚,自己不是什么阿仞。
然而第二日,她便被家人送给了梼杌。
为防夜长梦多,他们给她用了软骨散,又给她穿了嫁衣,妆扮一番,送到了梼杌手上。
梼杌长了张蚩尤的脸,瑶姬被他抱在怀里,恍惚间觉得这似乎是一场梦。
她揪着他的衣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蚩尤抱着她,道:“这送嫁送的当真十分彻底,让新娘子都没话说。”
新娘子的家人笑着,说了几句虚话。
蚩尤抱着她进了洞房,把瑶姬放在绣床上,道:“这可如何是好?未成想你我成亲,居然是这样的场面。”
瑶姬急的眼中落下泪来,蚩尤便叫了侍女,问她要解药。
外头电闪雷鸣,暴雨将至。
侍女禀了长老,过一会儿便送来了交杯酒。
蚩尤给瑶姬喂下酒水,一刻钟后,瑶姬四肢渐渐有了力气,她对蚩尤道:“快!带我去惊鸿桥。”
蚩尤转着酒杯道:“惊鸿桥是在哪里?你去那里做什么?”
瑶姬身着嫁衣,同他道:“我来不及解释这许多了,你便带我去那里。我一个人,如今失了法力,实在难以出去。”
蚩尤笑了笑道:“新婚之夜,居然要送新娘子去一个闻所未闻的地方,还有比我更惨的新郎了吗?”
外面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落下,瑶姬忙转身去看,见雨势极大铺天盖地,心中也觉落了这样一场声势可怖的雨。
蚩尤在她身后噗嗤笑出声,道:“行,都听殿下的。”
于是他牵了瑶姬的手出了门,对着门外执着兵戈的鲛人族侍卫道:“今日我便带新娘子回北海,多谢各位款待,就此别过。”
他抱着瑶姬腾云而起,侍卫们在长老的默许之下,纷纷散开。
瑶姬凭着所见镜中画面,找到了那惊鸿桥,然而桥下暴雨如注,已涨至堤岸般高。哪里能见到什么人。
她在暴雨中大声喊道:“尾生!你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