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微微发福，满脸颓色，胡子拉碴，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声音嘶哑地嚷着。
“……她居然说，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才离开我们的。啸啸，你信她的鬼话吗？”
“明明就是不肯承担她为人母的责任，跟别人跑了。”
余啸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最后像做演讲一样把手往下按。
“啸啸，你放心，爸爸不会放弃你，爸爸不会离开你。我要把你的病治好，活给她看！”
他就是这样的，本来是个不拘言笑、压抑的人，为了给余啸鼓劲，做出积极的样子，动作和说的话，都很笨拙。
“来，不要哭了，给爸爸笑一个。”
余啸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她根本就没有哭。
等爸爸走后，余啸呵呵地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八成是蒋迁用的什么法术吧，还非常真实啊，想激起她痛苦的回忆？可这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过都过去了，有什么好痛苦的。
余啸放心地闭上了眼睛，试着调息，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不过既然是中了术，肯定有办法逃出去的。
她再睁眼，发现自己身处大病房中。
从单人间移到了大病室，爸爸还很内疚，但余啸坚持。她活不下去的，干嘛不给爸爸留些钱。而且大病房里人多，热闹。
余啸觉得头上有些痒，摘下毛线帽子饶了饶，再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皮，和脸皮一样干净。
“叫你爸重新给你拿顶帽子来啊，男人家就是不细心。”
听到这声音，余啸心中颤了一下。这是她在大病房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离开的人。
她走的那天晚上，余啸一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同时有一种幸好不是我的庆幸。
这种感觉这么强烈，让余啸明知是不对的，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她从此只和病友谈笑，不和他们深交。大部分时候一个人看书。
都过去了，还想什么呢，这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余啸没有理会来人，戴上了帽子。
接下来的事情同她记忆中一样，都是不同的人在亲人的大声呼喊中，被手忙脚乱的医护人员推进抢救室。
这些记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余啸冷眼看着，等着那天的到来。
可惜的是，她怎么样也想不起那天发生的其他事情。那本来就是寻常的一天。
“啸啸。”
来了，余啸沉着气看着他，心中飞快地想着，等会是要反抗还是跳下去，还是应该杀了他。
心念一动，余啸发现自己已经在天台上了，爸爸拉着她的手，把她往边上带。
她从未见过爸爸哭得那么伤心和难看。
“啸啸，爸爸被人骗了，没钱给你治病了。我说过不会放弃你，反正你都要死了，爸爸陪你死。”
余啸一摸兜里，准备好的水果刀不见了。她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手腕上都是红色的勒痕，眼看被带到护栏边。
余啸的心狂跳，被压抑的记忆又鲜活起来，千种感情笼罩在心头，最深刻的还是死亡的恐惧。她忍不住喊道：“我不想死……”
“你这样活着多痛苦，早晚都是要死的。这样痛快一点。别怕，爸爸陪你。”
爸爸涨红了脸，使劲地推着她，像是推着一个仇人。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活着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余啸嘶哑地叫着，尖利的声音划破天际，但纵使她叫得泪流满面，叫得声音破碎，叫得咽干泣血，依然被拽着一点一点靠近边缘。
身上的疼痛，热乎乎的风，栏杆粗糙的触感。
她忍不住怀疑起来，这真的是梦吗？
余啸脚下一空，身形浮在空中，无助地朝下落去。
“啊——”
余啸的尖叫声响彻银焰峰，琰的身影一闪，到了冥途湖。
深沉的夜空透露着似有似无的光，冥途湖蓝色的湖水边，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伏在雪地上，和白雪融为一体，只有黑发显眼。
醒过来了。现在是人形。
琰来不及细想，扯下自己的袍子，盖在余啸身上。
两只纤柔的手臂伸了过来，琰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余啸的脸在月色下一片水光。他呼吸一顿，让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上。
余啸的手不停地抖着，待感受到温热的触感，才稍稍放了心，说话声中带着鼻音，问道：“你是真的吗？还是我的梦？”
第306章 大变活人
化兽醒来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苍荒山，跑过来看热闹的魔族却扑了个空。化兽已经被琰大人移到苍火宫中了。
“没什么好看的，现在恢复人形了，就是个人。”守卫的魔人说道。
“变成人形完整不？不是说还会变吗？”几个魔人围在门口，叽叽咕咕地问个不停。
“认琰大人为主没有？什么时候才可以拿出来用？”
“不知道，不知道。”守卫的魔人把他们轰走了。
余啸身上就罩了一个黑袍子，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听着外面的魔人吵闹，撇了撇嘴：“你们魔族怎么还这么穷，房子都是破的。”
烨伸手在她身上捏着，“你还说，这还不是当年被你挖的。”
事情的经过余啸已经听烨讲过了，余啸连个纠结都没有，直接就接受了。
变成妖兽总比死了好，而且她现在还是个人，又不是一直都是妖兽。
“你能不能别捏了，”余啸摸了摸自己的背，“我背好痛啊，像是少了一块肉。”
烨收回了手。
真神奇啊，余啸变回了人，但是从她身上割下来的背鳍依然是合水兽妖王的。
如果把她养到妖王，就算不拿去杀敌，都是一座行走的材料宝库。
余啸内观了自己的识海，还是那副鬼样子，妖气很浓，唯一不同的是金丹变了，颜色金灿灿的，很牢固的样子。
但只有小手指尖那么大一块，她现在的修为和筑基初期相当。可能要等到金丹重新结到梧桐子那么大，她的灵力才会完全恢复。
“他们在挖什么？”余啸用下巴努了努院子中间的几个魔人。
“挖水塘。琰大人说，万一你变成鱼了。”
余啸翻了个白眼，粗声粗气地说道：“他把我抓来干什么？我是不会认他为主的。”
“你别不识抬举，琰大人那么厉害，他愿意当你主人，你该跪下来谢恩。”烨板着脸说道。
一说到琰大人，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点都不温柔。
“我是妖王，我比他厉害多了。他能抓到我，肯定是耍了什么诡计，卑鄙。”
变成合水兽时候的事情，余啸一点印象都没有，都是听烨讲的。
烨手上的鞭子甩得啪的一声响：“不许骂琰大人！要不是琰大人，你早就被人族当成普通妖王猎杀掉了。”
余啸瞪着烨和她手上的鞭子，琰魔头是故意派个驯兽的过来恶心她的吗？
“这么说，人族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了？”
“之前是不知道，可是琰大人抓你的时候，有个叫清泽的在场。他回去后告诉了人族。”
烨干咳了两声，吞吞吐吐地问道：“余啸，那个清泽，是你什么人啊？”
“仇人！”余啸没好气地说道。就清泽那个变态，她都懒得去猜测他的想法。
烨完成任务，安慰道：“你就在这呆着吧，我哥去给你猎妖魂……”
“嗷！”
一只银背白犀站在榻的废墟上，红着眼看着烨，前蹄刨着地，仰头嚎了一声，朝着烨冲过来。
烨眼睁睁地看着余啸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头猛兽，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激动，都忘记了防御。
一道黑影轻飘飘地落下来，抬手拦住银背白犀，蓝光一闪割下了它头上的尖角。
银背白犀痛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像人一样用两只前肢捂着自己的鼻子，“哎哟”地呻吟了一声。
“浑蛋！”
银背白犀对着琰咆哮了一声，修为迅速攀升，但在八阶就不动了。
银背白犀最多进阶到八阶。
琰抬手挡住了这阵冲击，屋子里的摆设却被弄得一片狼藉。
烨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问道：“余啸？”
万年冰山琰大人，脸上的表情不比烨镇定。
他知道化兽会醒过来，也知道化兽会再变化。
只是没想到现在又变成妖兽了，居然还留有余啸的神智。
“你居然割我的鼻子！”银背白犀挥舞着前肢。
银背白犀的尖角是炼制五品宁神膏的原料，但她又不是真的银背白犀，变回人形没鼻子怎么办。
琰已经平静下来，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道：“还会长出来的。”甩手走了。
余啸变成银背白犀已经半个月了，她躺在挖好的水池边，尖角已经长出了一点。
她决定角一长好就自己割下来。新角没有老角好，早知道就自己动手，便宜琰魔头了。
余啸愣了愣神，突然嚎了起来。
靠着她午睡的烨惊醒过来，诧异地看着不停干哭的银背白犀，大嘴张着，露出满口大板牙，发出如雷般的嗷嗷声，实在惊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