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亭道:“先把手松开!”
松手的同时,屋里的烛火依次亮起。
谢长亭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我要休息,你也早些休息去吧。”
话一完,逃也似的离开。
方兰舟鼓起勇气对谢长亭说起的一番满含情意的话终是作废不算数了。
说什么以后再见,走得这样利索,怕是回了长极观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还有一个叫方兰舟的人等着她去见了。
雾灵山长极观,他连地方都找不到在哪里,等她回去,或者有心躲着他,他怎可能再有机会见到她。
外面雨还在继续,偶尔伴随着几道闪电,方兰舟垂眼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烛火的映照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少年身形料峭,看起来孤单异常,若是谢长亭回来看一眼,兴许会发现他与平时有极大的不同。
可惜她走之后并没想着要回来看一眼方兰舟。
黑暗里寂静无声,忽听见少年低沉地一声轻笑,自言自语的话便在屋内响起。
他说:“长亭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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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这夜过后,一切如同往常一样平静。
谢长亭下意识不去想方兰舟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方兰舟也还和从前一样对她好,但是再不提喜不喜欢这些话了。
这样就很好,等两人分别之后,再过几年,一切都将归于尘土,一切都该被遗忘。
这几日里,谢长亭待在屋里不经常出门,方兰舟却意料之外的经常往外跑。
书院里顾先生停课许久,方兰舟唯一会去的地方只能是林敬文府上了。
清溪镇日子平静,可平静之下也有看不见的波涛暗涌,曦和国主病重,朝中魏贵妃把持朝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暗中指派不少死士去寻当年从宫里失踪的小皇子。
萧沁处在京中脱不开身,飞鸽传书不太安全,只好指派自己身边的亲信连夜出发,千里迢迢送信至清溪镇上。
本意是想让方兰舟保护好自己,切勿露了行踪,可收了信的方兰舟,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他不可能躲躲藏藏一辈子,永远都活在被追杀的日子里,还不如直接回京,直面与魏贵妃对上,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国主病重,传位诏书还未拟成,他没时间等下去。
这几年里,方兰舟心智趋向于成熟阶段,除去在谢长亭面前,其他时候他的喜怒向来不形于色,早两年动了回京的念头,因为谢长亭便又在此多待了两年。
可如今,已到了等不下去了的时候了。
对于谢长亭,若无意外的话,方兰舟还会再等两年再对她提这个话。
可偏偏,有些事来得急,他心里又没谱,一方面想着提前表明心意,若是长亭允了他,那他就算回去死在了那座皇宫里,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是最坏的打算,成,他为王,明媒正娶谢长亭,败,死在寂寂深宫里,能得她一丝念想也是极好的。
但是……
他想好了一切,内心深处那种隐秘而满怀期待的心思摊到明面上来,却只换了一句:“你还太小,不懂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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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文府上,顾纵也在,方兰舟坐于主位上,垂着眼无精打采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支花,他面上表情淡淡的,林敬文看了又看,忍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可否放下花好好说话?”
静默片刻,方兰舟唇角一勾,浅笑出声,道:“林大人想说什么?”
“殿下不可以回去!”
“嗯?”方兰舟看向林敬文,道,“除此之外,林大人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没有了。”林敬文看一眼顾纵,对顾纵道,“顾先生说几句话吧。”
顾纵本来是在一旁当隐形人,闻言只道:“臣追随殿下,殿下去哪儿,臣便跟着他。”
林敬文气得要翻白眼,哼道:“顾先生这样说话就是影射我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咯。”
顾纵道:“我没这意思。”
林敬文转头又语重心长地对方兰舟道:“殿下,回京之路危险重重,魏相一家权势滔天,殿下离京多年,朝中大臣只怕早站了魏相一党,殿下现在回去不是……”
他本想说“自投罗网”,后又想到这话说出来着实难听,便生生把这几个字给压了下去。
方兰舟倒是表情淡然,就连掀个眼皮子都显得懒怠,他自己不操心这事儿,也不知是早做好了准备还是有别的打算。
他道:“林大人的意思我懂。”
林敬文:“……”
完了?这就完了,然后呢?
林敬文动了动唇还准备再说些什么,方兰舟却不想听了,从椅子上站起身,平静道:“好了,没什么事我要回去做饭了。”
“……殿下!”
方兰舟转身就走,林敬文的一声“殿下”被他远远的抛在脑后。
他终归不是当年那个在宫里如履薄冰的小皇子,不可能一味地忍让下去,传位诏书还未拟定,无论如何,他势必要名正言顺地成为新一任的曦和国主,若诏书上不是他的名字,他改也得改成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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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府,顾纵还跟着方兰舟,方兰舟回头纳闷道:“你怎么还跟着我?”
顾纵一顿,敛了眉眼,温温和和地道:“君上要做凡间的帝王,属下会为您扫清障碍,君上放心。”
方兰舟道:“你看,你又叫错了。”
顾纵道:“殿下。”
远处苍穹一望无际的蓝,路边墙角夹缝里野生了些不知名的小花,头顶日光刺眼夺目,方兰舟拿手遮了遮眼前的光。
顾纵也同他一样,像是极为不习惯站在这样亮堂的刺眼光幕下,敛着眉眼,神情怏怏。
“前几日让你帮我准备的东西弄好了?”
顾纵闻言,这才从怀里摸了个镯子似的玩意儿出来,道:“就这个?”
太阳底下,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镯子流光溢彩,夺人眼目。
其实也不算镯子,制成镯子的模样只为了稍微能好看一点,顾纵道:“匠心定制,童叟无欺。”
方兰舟眉眼如常,从他手里拿过镯子,转身便走。
顾纵又跟在他身后道:“殿下若是和属下一起回魔渊,想要什么没有,何苦像现在这样,爱而不得?”
方兰舟这才扫了个眼神给顾纵,平静道:“你都说了是魔渊,这么难听的名字,长亭怎么可能会喜欢。”
顾纵道:“这不是殿下自己叫的名字嘛。”
方兰舟道:“……哦”
过了一会儿,又道,“先生回去吧,长亭不喜欢见到你。”
顾纵道:“殿下这话可信度实在不高……”
话还没完,方兰舟冷眼一扫,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隐约覆着一层霜色,炎炎夏日,顾纵难得的缩了缩肩,只好道:“好吧,那属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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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看见谢长亭蹲在门口树荫底下逗一只猫玩。
方兰舟微微一笑,背着手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过了一会儿,谢长亭貌似还没发现他,他便半蹲着身子,伸手轻轻地从背后覆住谢长亭的眼。
掌心的温热贴和着双眼,身上惯有的冷香萦绕鼻尖,这样大胆跑来捂她的眼,谢长亭用膝盖想都能猜到这人是方兰舟无疑了。
既然之前的事他当不记得,谢长亭自然识趣地闭嘴不再重新提起。
反正很快就要分别了,分别前夕,还是不要闹得太僵了,不然日后想起只余意难平那多不好。
谢长亭莞尔笑道:“兰舟你真的好幼稚!”
“……幼稚吗?”
谢长亭道:“幼稚。”
方兰舟感觉到谢长亭微长的眼睫在自己掌心轻轻划扫过,动作轻柔的仿佛涉水而过的蝴蝶,他怔了一下,直到谢长亭等不下去了,直接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准备将他的手拉扯下来的时候,他才猛地惊醒似的,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他一退,谢长亭立即站起身,转身笑靥如花:“你……”
方兰舟如今个子比她高出不少,谢长亭回头还得仰视着他,一不小心便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他的样貌一直都是精致的,皮肤白皙细腻,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漆黑的瞳仁,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那样认真的眼神,藏也藏不住的爱意。
谢长亭一个“你”字出口,便卡了壳,垂下眼,颊边的笑意也淡下去几分,转移话题道:“我饿了,想吃鱼。”
她往屋里走去,方兰舟很快敛了眸中情绪,快走几步,追上谢长亭,如往常一般拉起她的手,轻道了一声:“好。”
骨感修长的手,指尖带了点凉,跟着谢长亭的这几年,习武一直没落下,这双手也握惯了长剑,如今握着谢长亭的手,才满是心安。
只有切实地抓住了,才不至于有即将失去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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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院子里洗菜,活儿全归方兰舟干,谢长亭只在一旁玩水,一颗小白菜被她揪得只剩了个光杆杆儿。
这几年谢长亭的胃口都被方兰舟养刁了,照以前,能入嘴的食物她都能吃下去,现在,呵~
青娥若是现在拿几个馒头过来,谢长亭绝对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