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侧脸跟记忆中重叠,恍惚中瞧见天照山大火烈烈,把一切都烧毁了。
铃萝太累,没能问出心中疑惑便靠在他身上睡去。
可却有苦业花入她梦中。
铃萝看见越良泽跪在圣剑宗山门前。
他跪了很久。
从天明到天黑,日夜几经轮转,他仍挺直腰背跪着,神色沉静,目光一如既往的明亮干净。
夜里暴雨洗刷着山门前的巨石,圣剑宗三个字被雨水打湿。
他淋着暴雨静思。
天亮时,大师哥站在山门内对他说:“我本以为你会入魔,都想好到时候该怎么制止你,却没想到你自己撑过去了。”
越良泽低垂眉眼,像乖巧听训的学子。
大师哥打了个响指,将他身上湿气散去恢复干爽。
他不紧不慢道:“你不是最讨厌魔吗?因为厌恶,所以死也不让自己变魔,怎么如今却为了一个入魔的人跪在这?”
“她入魔后大开杀戒,做了你最讨厌的事。”
越良泽哑声说:“我能撑过去不入魔,是因为她曾在我眼中十分耀眼。”
“她在金鸾池宴上战神术剑意耀眼,劈山开路,造龙车飞云为世人,独自一人守城不退也耀眼。”
“师哥,她每次出战,斩出的每一道剑意都是坚定的浩然正气,只要看见她,我就会被影响。因为她在我眼里太过耀眼,从她的剑意中获得了力量,所以我不准自己输给魔。”
大师哥说:“可她入魔了。”
越良泽垂首道:“是,她入魔了。那日在南山雪河,她入魔我是想杀她的。”
他的剑已到铃萝身前,却在她回眸的瞬间输了。
他曾想要坚持下去的道被铃萝抛弃践踏,因而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弱小。
铃萝给了他力量,又毁了这股力量。
越良泽跪在山门前静心反思。
他做了错误的决定。
越良泽低声说:“我杀不了她。”
大师哥屈指弹他额头,叹道:“傻子。”
越良泽又跪了数日。
白藏回宗门,跟跪在巨石下的越良泽细数着铃萝在外做的事。
“她这会在南江城,外传说是要练美人尖,派了不少灵魔出去抓人。”
白藏说:“她自己选的路,这世上已经没人能左右她的决定。你也不行。”
“东岛天极和南山雪河恨她入骨,追着不放,大仙门都联手了,也没我们什么事,比起去杀她,我更在意深渊灵脉的问题。”
白藏跟他碎碎念着。
三师哥是圣剑宗最冷心冷情的人,也就偶尔会对自家师哥师弟们勉强用点心。
天色刚暗,宗门上下灯火明亮。
师尊总算愿意来山门前见他。
怪慈看着小徒弟说:“圣剑宗没有把人逐出师门的规矩。一入我山门,生死皆是门中人。”
越良泽抬首看他。
“但圣剑宗与魔势不两立,你此番下山却是为了魔。”怪慈轻轻摇头,神色有几分无奈,“你大师哥是守门人,你能从他手中过这山门,便自行离去吧。”
“你仍是我徒弟,可这一去,你与你的后人,生生世世不可再入圣剑宗。”
越良泽沉默着,对师尊低头叩拜。
三跪之后,他拿着剑起身,与守在门前的大师哥一战。
大师哥没用全力,他也受了伤。
越良泽擦着嘴角血迹,拿剑迎着夜色下山去。
他想找到那个女人,看她如今是何模样。
可他伤得很重,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哪怕大师哥没用全力,却也没让他好过多少,出了茫茫雪原,他栽倒水中,任由水流带他离去。
不知何时,越良泽遇见一个好心的渔夫将他从水中捞起来。
天色蒙蒙亮,偌大的河面上渔夫撑杆行船。他回首时瞧见从水里打捞起来的男人睁开了眼,便搓着手笑道:“小哥,你终于醒啦?”
“那剑护着你,我想帮你看看伤都不行。”
越良泽睁眼看了看天色,哑声道:“多谢。”
渔夫笑道:“救命的事,能帮就帮。”
“小哥要去哪?咱们先回城里找家医馆看看?捞你起来的时候,你身上可都是血。”
越良泽说:“我要去南江城。”
“南江城?”渔夫摇着头道,“南江城那边可热闹,修者打架,妖魔横行,官府都没辙,闹得天翻地覆,如今被一个魔女接管,小哥我看你伤成这样,还是别去的好。”
他见越良泽起身,又补了句:“不然等伤养好了再去吧。”
越良泽:“我现在就得去。”
渔夫纳闷道:“都这样了还非要去?是家里有人在南江城出不来吗?”
越良泽摇了摇头,“我要去见一个人。”
渔夫问:“什么人这么重要?非得受这么重也要去?”
越良泽轻声答:“心上人。”
渔夫先是一愣,接着摇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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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越良泽翻山越水也要去见他的心上人。
刚进南江城却被琮秀拦下,他为了镇仙玉要与越良泽比个高低。
若是琮秀赢了,就要越良泽去将镇仙玉取出带回西海太初。
越良泽说:“我伤成这样,你也要与我比吗?”
琮秀沉默一会后拔剑道:“抱歉,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
越良泽没有退避,只淡声说:“你告诉我她在哪练美人尖,我跟你比。”
琮秀答得干脆:“南江城望楼。”
越良泽这才拔剑。
与琮秀一战他虽受了伤却并没有输,在铃萝问起时,越良泽的沉默只是不想她的重点在静夜剑上,他们应该有比为何受的伤更重要的事要谈。
对越良泽来说媚毒只是借口。
不是铃萝拉他下深渊,是他自己放弃跳下去的。
越良泽比铃萝醒得早,他坐在床边看了铃萝许久。醒时傲慢骄横的魔头,睡姿却非常乖巧。
她的脖颈纤细,手腕也细,他握着都嫌太瘦,这女人本是柔软纤细的,却又有一颗冷硬的心,他怎么都捂不热似的。
以前他只是看着,如今却能碰到,那触感让他想了更多。
越良泽只觉得自己一手就能握住她的五指,铃萝在他眼里变得如此细小脆弱,这样一具柔弱的身子是如何经历那些苦难走到现在的。
人是自私的。
当你决定要保护某人时,你将站在他身前为他抗所有伤害,让自己受伤来保护别人,这种事向来是说得容易做得难。
越良泽想起师尊曾跟他说过:“当修者并非一定要救人。”
事实上当修者必须要做的是与妖魔对立。
他也想起左白的方天剑术,诛杀一切妖魔。
无论这妖魔是否害人,是否想要从善,是否要与人类和平相处。
左白顺应天道的指引与妖魔势不两立。
人间不该是它们能踏足的地方。
可魔由心生,人是本源。
怎么可能杀得完。
越良泽知道自己不配做修者,也不愿入魔,更没法做一个普通人。
他只是想护着铃萝,不想她再受伤。
越良泽因此变成了世间的怪物。
他低头看还未醒来的铃萝,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说:“不要太难过了,你没做错。”
你没做错。
梦中的铃萝睁开眼时,梦外的铃萝也醒来。
屋外十分热闹,似乎有许多人在外边说着话。昏黄的光芒映照在窗上,她侧头时,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到枕上。
铃萝不由愣住,抬手摸了摸眼角湿润。
哭什么哭。
她这么问着,撑着窗沿起身看向窗外,能听见孩童稚语声声,还有陈家娘子说话的声音:“阿泽,铃道君还没有醒吗?”
越良泽嗯了声。
陈家娘子道:“要不要叫她起来先吃点东西再睡?”
越良泽说:“没事,让她多睡会。”
话刚说完,铃萝就推开门出来,正迎着下沉的太阳,刺眼光芒让偏了下头。
院中的越良泽回头看她,陈家娘子笑道:“醒了醒了,道君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之前就给你备好的薯饼豆饼热一热马上就能吃。”
“饿了。”铃萝揉着眼睛,低声说,“想吃师兄做的。”
越良泽没意见,放下手中东西起身去给她弄吃的。
陈家娘子牵着孩子的手上前跟铃萝说:“一夜里大山开路,虽然阿泽说是什么天地异象,跟你们没关系,但大家都知道,其实是道君你帮忙开的路。”
铃萝还在揉眼睛:“不是我。”
陈家娘子眼中含泪,闻言跪下擦了擦眼睛又笑道:“道君你仁善,肯为了我们开山辟路,如此大恩大德,我们世代难忘。就算不是你,这天地异象肯定也是因为道君才会发生,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忘记你的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