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边放我的衣服,那半边就放你的……”
桑枝说着, 转头却看见容徽正站在那扇窗前,正在望着对面那栋已经被拆除地差不多的居民楼,一动不动。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就把衣服放在床上, 走到他的身边, “你舍不得吗?”
那里到底是他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 是他在这里,唯一的家。
“没有。”
容徽却摇头, 他又静静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 忽然又说,“消失了才好。”
对于他来说,那个房子早已经不剩一丝一毫值得留恋的回忆。
那里更像是一个囚笼,锁了他整整十几年之久。
他早就想要逃离那个地方, 却始终未能如愿,而在多年之后,当他站在对面,亲眼看着那个束缚了自己太久的地方被夷为平地,他竟有了一种少有的轻松感。
桑枝沉默了片刻,盯着他的侧脸,有一瞬也大抵读懂了他那句话里潜藏着的几分情绪。
那个地方困住他太久,也让他陷在那些痛苦的记忆里始终没能解脱。
她想,不如就从今天开始,
从对面的那栋楼被拆除后的此刻起,他也该放过自己。
“那以后,”
桑枝忽然牵住他的手,抬头冲他笑,“你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不要再记得那些不好的事情,”
她说,“要好好生活呀容徽。”
她抱住他的腰,仰头望着他时,清泓般的眼眸弯弯的,笑得很灿烂。
容徽垂着眼帘,望着她的笑脸半晌,他也不由地微弯眼睛,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脸蛋。
他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一时间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你别挡我……”
话被说完,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上有了一抹柔软微凉的触感。
桑枝顿时大脑空白,要说的话也忘了。
轻轻地触碰,带着些许痒意,令她绷紧身体,被他的手挡住的眼睛克制不住地眨啊眨。
她抓着他衣袖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收紧。
这一刻,好像对面工地里传来的那一声声噪音都已经听不太清,桑枝拉下他的手,抬头正好望见他那张冷白的面庞。
她偷偷地瞥了一眼他的唇。
也许是因为他终于得到了那枚玉坠上附着的完整的符纹力量,所以此刻的他,早已不再像是记忆里,阴雨天里那样一张淡去血色的苍白面庞,连带着唇色都变得绯红了一些。
令她总是不自觉地将目光停在他的嘴唇。
她红着脸,憋了好一会儿,才撇过脸,先是偷偷地弯起嘴唇无声地笑了两下,然后才清清嗓子,轻抬下巴,“有,有些事情我一定要跟你说好哦……”
“嗯。”他在那边她特意搬过来的那张藤椅上坐下来,长腿交叠着,漫不经心地拿起旁边的玻璃小圆茶几上的一只相框。
相框里压着一张照片,是桑枝初三那年中考结束后,她爸爸带着她去海岛玩儿的时候拍的。
照片上的她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戴着桑天好亲手给她编的花环,迎着阳光,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容徽用手指,轻触照片上她的那张脸庞,他的那双眼睛似乎也在这一刻柔和了一些。
桑枝也跑过去,拿过地毯上的一只抱枕垫在屁股底下,随手就把旁边的妙妙抱进怀里,“在家里你千万不能让我爸爸看见你哦!还有,隔壁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你就住在那儿就好了,衣服放在我这边,你每天晚上在那儿睡……”
她掰着手指跟他说了一大堆,却不知道容徽到底有没有在听,这会儿他手肘撑在藤椅的扶手上,垂着眼时,双眼皮的褶痕舒展开来,睫毛纤长。
“要是被我爸爸发现,就完蛋了!!”
桑枝扯着他的衣袖,严肃着一张小脸。
容徽终于将手里的那只相框放了回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应,“嗯。”
他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内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但他仅仅只是坐在这儿,听着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嘱咐他,同他说话,忽然之间,他就觉得这一刻对于他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
女孩儿把他所有的奖杯全都收好,搬来了她的家里。
那些被封在潮湿的纸箱里,落了灰尘的物件被她一个个拿出来,全都擦拭干净,摆在了挂在墙壁上的木质书柜里。
“你拿这些做什么?”
他静静地盯着半开的柜门里,那一个又一个的奖杯,他发现自己甚至都已经记不清当初那每一场比赛的场景了。
“这些都是你的荣誉呀!”
桑枝拿下来其中一个透明的水晶奖杯,那上面刻着烫金的字迹,是他的名字。
“这些可不能丢。”
她的指腹清楚刻字的地方,像是比他还要珍视他曾经取得的这些荣誉。
她记得收捡好他的棋盘和棋笥,也不忘他的小藤椅,明明在他的那个家里,属于他的东西少之又少,但她还是仔仔细细地收拾寻找了一番,把他的东西一件不落地收拾打包好,搬了回来。
喉结动了一下,容徽盯着她的背影,心头炙热的温度几乎就要比过这盛夏午后的灼灼烈日一般,烧着他的胸口,好似心火燎原一般。
“你真的太厉害了,我从小到大得过的奖都没你一半多。”桑枝毫无察觉,仰着头望着柜子里的那些奖杯,感叹着说。
她忽然的夸奖,令容徽的耳廓稍稍有些泛红。
他抿着嘴唇,也不说话。
那些曾经被他的养父母无视过的,连带着也被他自己彻底无视的所谓荣誉,在她看来,却是他曾经真实活在这个世界上时,为自己赢得过的荣耀。
那些年,他活在了太多人的视线里,铺天盖地的赞誉声他已经听过太多,而后来那些翻江倒海般的指责声,他也听了不少。
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做到不听不看。
容徽曾经也是那么想要得到养父母的认可,哪怕只是一句夸赞,可他们永远只会在各路媒体的闪光灯前,用最虚假的嘴脸,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却是那么真诚地夸赞他,她是那么努力地想要他活下去。
她告诉他这个世界同他曾经认知里的一切有多不一样,她告诉他这世上有太多值得贪恋的东西,而世人之所以会觉得人生苦短,皆因留恋红尘滋味。
可容徽,从那个除夕夜开始,这一生唯一想拥有的,就只有她。
他忽然俯身,就在她的身后,抱住她的腰身,收紧双臂,他轻轻地吻过她的侧脸,又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顶,闭起眼睛,缓缓扬唇。
“你又偷亲我……”桑枝伸手,微红的脸颊上发烫的温度传至她的手指间。
她像是抱怨,但是憋了一会儿,她没忍住笑出声。
就在他伸手扣住她的肩,让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她连忙捂住脸,但还是在小声地傻笑。
容徽将她的手拿下来,终于看清她那张泛着微粉颜色的面庞,他也弯起眼睛,并不说话,无声的笑。
桑枝却望着他的那双眼睛,短暂地失了心神。
犹豫了一会儿,她脸颊的颜色没由来地更红了些,像是流霞的颜色浸润在她的肌肤,层层晕染开细腻如绯的颜色。
“你……”
她动了动嘴唇,睫毛不停地眨啊眨,声音小小的,“你低下来一点。”
“嗯?”他的声音很轻,尾音微扬,其音泠然。
当容徽眼含疑惑,却还是乖乖低了低身体,他面前的女孩儿忽然踮脚,捧住他的脸。
那一刹那,他几乎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她大约是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桑枝捧着他的脸,似乎还停顿了一下,在容徽发怔的瞬间,她忽然就亲了一下他薄薄的眼皮。
很轻的一下,却在瞬间彻底烧红了两个人的面庞。
桑枝亲完就打开门跑了出去。
容徽只来得及听见那一声清晰的关门声,他半晌都站在那儿,手指轻触自己的眼皮,她的温度仿佛还有所残留。
他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的手指。
半晌他轻勾唇角。
那双眼瞳里的光芒晦暗深沉,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指腹。
像是在贪恋她刚刚的触碰。
但下一秒,他的神情骤然冰冷,偏头时,他看向盘旋在窗外的那一抹黑红的气流。
晚上吃完饭,桑天好就去了他朋友那儿看他们新买的摩托车,听说还要去打台球,吃夜宵什么的。
桑枝把自己给容徽准备好的睡衣拿出来,敲了敲她隔壁房间的门,却没有听到回应。
等她打开门,却并没有在房间里看见容徽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桑枝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等了十多分钟,也没有人回,她索性就坐在了床上,戳着屏幕继续发了一条,又等了好一会儿,她都已经趴在床上了,盯着手机半晌,也还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气呼呼地戳了几个表情包过去。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此刻远在林市郊区的某条山间回环的公路上容徽直接用剑砍断了一个魔修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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