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全身的关节几乎已经断裂,他躺在地上,奋力地喊着桑枝的名字,想让她清醒一些。
大约是这盛大的雨势冲刷着她的脸颊,没入她的脖颈,全身彻骨的凉意令她恍惚间觉得仿佛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
大约是麻木了。
桑枝拼命地想要看清容徽的身影,但她却到底只能看见天边那两簇各不相让的流光。
她捏紧了自己脖颈间挂着的玉坠,挣扎着站起来,艰难地往弯月崖移动。
当她站在几近悬空的山崖之巅,那朵冰晶花便已经被她捧在手上。
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息蕊交给她的咒术,桑枝终于看见自己手里的那朵冰晶花似乎被忽然袭来的风牵引着,如蒲公英一般,脱离了她的手掌,渐渐飘向远方,飘向那几注颜色各异的光柱,其中星河涌动,万千星辰的光影在其间便显得渺小如沙砾一般,续续流动,连接着天与地之间最深最深的地方。
冰晶花被忽来的风牵引着,在层层雨幕间,慢慢地飘向光柱中心,然后碎裂成细碎幽蓝的光芒,在刹那间涌入天际,搅弄风云。
也是这一刹那,桑枝眼见着天边有一抹流光包裹的玄色身影从云端极速下坠,那把散着淡金色光芒的长剑也在一阵铮鸣声中,直直坠落。
剑气划破长空,周遭草木摧折。
他如断线风筝般的身影在桑枝的眼瞳里只是那么小小的一簇影子,她什么也顾不得,就在他要擦着如同悬空的弯月般的山崖坠入深渊时,桑枝抓住了他的手臂,瞬间便被拖行着跪倒在了山崖的边缘。
她用尽力气,攥住他的手腕,也不管此刻她的双膝早已经被坚硬陡峭的石地磨破。
容徽的唇角残留着血迹,他那张原本就已经苍白如纸的面庞在此刻便显得更加脆弱病态,他脖颈间青筋微显,身体里两种相克的力量相互冲撞着,那是一种仿佛被硬生生凿开胸口,碾碎心脏似的剧烈疼痛,他连每一分每一秒的呼吸,都疼得厉害。
到底没忍住吐了血,殷红刺目的血液流淌过他的下颌,沾湿了他玄色外袍里的白色里襟。
“容徽……”
桑枝哭着喊他,“容徽你抓住……”
千叠雪适时落在他的脚下,支撑着他一跃而起,翻身上了弯月崖。
容徽剧烈地咳嗽着,嘴里又吐出鲜血来,他紧紧地攥着桑枝的手腕,那双眸子却紧盯着那一抹暗红光芒包裹着的身影坠落在不远处,水花四溅,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被冲刷成浅淡的红。
彼时,有人迎着如瀑的雨,撑着一把纸伞缓缓走来。
颜霜在这样盛大的雨势里,朦胧间瞥见那个穿着铁灰色西装,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她心下一喜,那双原本灰暗下来的眸子里瞬间又有了异样的光彩。
“暮云!”
颜霜的声音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渺远。
失踪许久的养子终于出现,这让颜霜再一次看到了丝毫的希望。
她指着不远处山崖上的那个浑身是伤的女孩儿,命令他道:“杀了她!”
男人提着一把剑,伞檐上流淌下来的雨水冲刷着镂刻着繁复纹饰的剑鞘,他停在颜霜的身前,俯身唤了一声,“女君。”
“暮云,你快杀了她!”
颜霜无暇顾及他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反而固执地指着桑枝,大声道。
如今光柱已经在慢慢归位,若要阻止,就只能杀了启用咒术,将那朵冰晶花送入光柱间的桑枝。
暮云遥遥一望,苍茫雨幕里,周遭所有的景色在夜色之间都呈现出一种青黑色,神秘瑰丽的极光不顾风雨,四散倾洒,汇作壮丽的光河。
那个曾经险些死在他手里的凡人少女,此刻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他。
暮云早已习惯于听从颜霜的命令,此刻他手指微松的瞬间,剑鞘便已经落入泥泞,长剑在如此盛大的光影之间泛着冷冽的光泽。
容徽勉强起身,将桑枝护在身后。
他那双眼睛已经充血,但此刻他握紧剑柄,剑锋抵在地面,他仍咬牙站了起来。
在暮云还没有向他走来时,他便已经手执长剑,飞身而来。
寒风冷雨之间,他的衣袖猎猎,好似这夜色便已尽在他身。
锋利的剑刃划开金色的气流,四散开来,暮云堪堪躲避,手里那把纸伞已经脱手,被风吹入崖底。
容徽招招狠厉,不曾留有任何余地。
暮云旧伤未愈,曾经他便不是容徽的对手,而此刻容徽更如疯子一般,招招致命,于是他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剑气震出百米开外,浑身的经脉几乎尽断。
“没用的废物!”颜霜怒斥。
暮云躺在地上,却如行尸走肉一般,眼底光影尽灭,仿佛早已经习惯他这位养母对他的种种苛责。
彼时,容徽拖着长剑,一步步地朝颜霜走去。
剑尖划过寸寸泥泞,鲜血与脏污混合,却又很快被雨水冲刷着,什么也不剩下。
“徽儿,你当真要杀我?”
颜霜勉力站起来,定定地望着缓步走来的容徽,“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动用灵力,终会反噬自身,危及性命?!”
“你不要她活,”
容徽用指腹蹭掉自己唇角的血迹,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几缕浅发贴在鬓边,他的肌肤便在此刻显得更加冷白,“我便要你死。”
仿佛此刻,他的脑海里什么也不剩下,唯有这样一抹执念如此坚定。
但在此刻,当容徽朝颜霜举剑,剑锋直指她的时候,从山崖上跑过来的桑枝却看清颜霜那张面庞近乎扭曲的神情。
她在笑,那是一种恶劣诡秘的笑容。
下一刻,当容徽握紧剑柄,便要朝她刺去的时候,桑枝瞳孔微震,连忙喊:“容徽!住手!”
容徽晃神的瞬间,他眼前的女人已经换了一副神情。
她深深地凝望着眼前这个浑身鲜血的少年,那双眸子里忽然泛起盈盈水光。
“徽儿……”
她嘴唇颤抖,嗓音哽咽。
“徽儿……”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仿佛这多年来,她从未又机会如此真切地,打量着他的模样。
“是娘不好,是娘对不起你,”
泪水浸湿了她的眼眶,有一瞬她的情绪也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这多年无望的思念折磨着她,始终令她痛不欲生。
她思念自己的夫君,也思念自己的儿子。
可是那么长那么长的岁月流逝,她从未有机会再见他们一面。
她的儿子在人间,受了多年的苦。
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守在他的身边。
息蕊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又迟迟不敢伸手,因为此刻,他持剑相向,眼眉间犹覆冰雪寒霜,望着她时,分明也没有分毫暖意流露。
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向他解释,她与颜霜之间的事情。
也是这一刻,她的脸色骤变,一双眼睛目光呆滞,脖颈间青筋显露,周身的气流几经流转,暗红的光芒时隐时现。
桑枝见状,立刻就伸手去拉容徽的手。
她动作很快,但还是被颜霜手中的烈火灼伤了手背,而更尖锐的光刺,却都被她身后的容徽挡住。
他的后背被鲜血浸湿了衣衫,
桑枝回头的时候,正见容徽那双眼睛已经浸润着一片朦胧血色,她伸手触摸他的后背,温热的鲜血便染红了她的手掌。
桑枝眼眶红透,无助地扶住摇摇欲坠的他的身形,“容徽!”
颜霜的光刺从他的后背刺入,直抵心脏,这便是她的诡计,目的是让容徽心脏石化的速度加快。
容徽躺在地上,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如同被烈火烹烧一般,令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好似周身的灵力都在随之而冲撞,令他的每一根血管都胀痛难忍。
也是这一刻,颜霜手握匕首,直指桑枝。
下一秒,一抹月白的身影便已经挡在了桑枝的面前,原本虚虚握在容徽手里的千叠雪此刻强烈地震动着,仿佛是欣喜万分,随后,颜霜便眼睁睁地看着千叠雪从容徽的手里挣脱,瞬间横在了那个男人的眼前。
他仍是孟衍的容颜,可此刻的颜霜看着他,看着他眉心的那抹印记,对上他那熟悉的目光,心里便有一个猜测隐隐而生,可她却又迟迟不敢相信。
“颜霜。”
他开口唤她时,便是低沉磁性的嗓音。
那是她无论消磨了多少年的时光,都无法忘却的声音。
爱,是他,恨也是他。
颜霜此生痛苦的根源,原本就是为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送达!!明天山栀子试图加更!!!爱你们!!晚安么么哒!
第66章 岁岁年年(修改)
颜霜生来就是魔君颜烈唯一的女儿, 是魔域未来的女君。
她的父君从未教过她礼义仁孝,她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良善与邪恶,更不知其间沟壑纵深, 是两种永远不可相交的极端。
不知善恶的她在年少时就已经听从父君的命令杀了许多人,她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但父君教会她不问原由,把自己当成立于这世间的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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