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必要,夙天纵也没理由一定杀她。
反倒两全。
尽管心里清楚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君微心里还是被什么捶了一下似的,钝痛。
眼前这一幕,大抵就是戏文里写的众叛亲离了吧?曾与她纠葛最深的人,都在这里,死的死,伤的伤,剑拔弩张。
亏得她还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两袖清风的妖怪,就算死了,也就一簇青烟,无人记挂。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思及此,君微不由苦笑。
这神色落在夙天纵眼中,他眯起眼,手指一勾。
君微的额头闪过一点光,然后很快便灭却了。
她自己毫无知觉,夙天纵却猝然变了脸色,“谁把我的封印给解了?”
“……什么封印?”君微一脸茫然。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封印,自然更不知道是谁给解了。只是夙天纵眼里的震惊做不得假,既他能以幻术让自己误以为手臂是被藤妖所食,那么会在她身上下别的禁制也就不足为奇了。
会是……什么呢?
琅山百年,她自长成凡间十二三岁小姑娘的模样之后便不再变化了。
而且,她,一直没有长头发。
直到遇见大狐狸,进了长庆城,在醉风楼里才被风烟波发现,头发冒出了茬……
君微是单纯,但并不愚钝,前后一联系,顿时反应过来,“是你令我一直都是小孩子的模样,甚至一直都没有长出头发,是你给我下的封印。”
“是我。”夙天纵手指向前,指尖终于落在君微的眉心,微微抬起下巴,“就在这里,我埋下的封印,本想着,等我收复天下,娶你为妻之日再解开封印,也可免得你受各种情|爱之苦……一番苦心,微微你可能体会?”
什么免她受苦?分明是怕她爱上旁人!
难怪从前她看那些书里写的男|欢女|爱总觉得无稽可笑,难怪她最初遇见大狐狸的时候,并未觉得他好看到让自己呼吸心跳都会失常……
原来,原来!
君微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一直忍着的泪也终于顺着面颊滚了下来。
“若我从未离开琅山,等你屠尽天下,坐上皇位,解开封印之时……我定会觉得先生是全天下最疼我之人,能得先生垂爱,是我这百年修来的福气,珍惜得不得了,恨不得拿一辈子为报。”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傻瓜,“夙先生,我一向觉得你是最聪明的人,如今想想,这可能是我一辈子最正确的认知了。”
夙天纵的视线,从挂在她下颌的那滴泪上扫过。
“可惜,没有如果。”他说着,看向阎煌,嘴角缓缓勾起一模弧度,“你知道,苏印这个狗贼为何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吗?”
阎煌眼神幽黑,看不见怒,也看不出其他。
若是此刻勤政殿内有西荒的群魔在,任何一个曾经见识过魔尊阎煌杀红了眼的模样的魔在,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从这里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魔尊从未失态,不会癫狂,也不会咆哮。
只是,当他一向用来掩饰的促狭都懒得维持的时候,这死一般的沉寂眼神之后的,将是无人能挡的……杀|戮。
“那是因为,他不懂得斩草要除根。”夙天纵缓缓说,“他明知当年东宫里的焦尸不是我,却没有掘地三尺把我给找出来,你看看,如今他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了,不是么?”
苏将军不是愚蠢!是愧疚。
君微心中清楚,当年的苏印或许本来只想把心爱的女人从皇城的禁锢之中解救出来,却不曾想,再见面已然天人永隔。苏将军并非滥杀之人,在先帝驾崩,太子逃亡之后,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国家,百年时间勤政爱民,用半生时光为自己赎罪……
这样的苏印,怎么可能再去追杀前朝太子?
苏将军和先生,压根不是同一类人。
夙天纵的视线从阎煌的脸上,挪向君微,最终嘲讽地一笑,“所以,我不会重蹈覆辙。我要你、要这王城里的叛徒走狗,全部……陪葬。”
说完最后两个字,他忽然手臂一抬。
君微只觉得有什么将自己吊了起来,双脚瞬间离地,悬浮半空。
一直面无表情的阎煌,在这一刻才终于终于流露出惊色,劈手便是一道金光掠过。
夙天纵甚至躲也没躲,生生地受了他一击,人向后退了半步,站稳了,冷笑道:“怎么?不打算继续装作无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微微的封印是你解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太子妃都做了些什么!似你这般混血的杂种,也敢觊觎我的天下,我的女人……当真是自不量力。”
说话间,君微已然被升到半人之高,束缚着她的无形的绳索此刻泛着冷光,所有的光朝向她的眉心汇聚而去,成了一簇令人炫目的聚点。
“无论你对我,对旁人有再多仇恨,微微何辜!”阎煌以手为刃,招招凌厉攻向夙天纵,“更何况,她是你一手养大,人毕竟是人,怎可当真全无情意!”
夙天纵双手负后,被他逼得步步后退,闻言冷笑:“何为情谊?当初她与苏印不清不楚,如今又与你瓜葛不清——她对我这个夫君,有何情意可言?”
“我与微微相识以来,她口口声声要救先生,说先生教她做人,让她明理,但凡一点叛逆之事她也不敢去做,生怕将来叫先生知道了会恼她,”阎煌语速极快,“便不是男|女之情,也有师徒之意,夙天纵,就算看在百年师徒情分上,你冲我来!”
“师徒?师徒……”夙天纵突然仰天大笑。
而后,他眉眼一冷,森然冷笑道:“笑话!我要的是什么,微微不懂,你也不懂吗?更何况,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你们不是在找这杀阵的引信吗?如今就在这里,不必找了。”
阎煌一怔,停下了攻势,缓缓抬起头来。
半空之中,君微已然被强光完全笼罩。
像一个茧,将她层层包围。
而这个发光的茧内,有源源不断的、强烈得令所有人心神不宁的妖气跌宕而出。
——那是九叶金芝的味道。
犹如不老丹药之于疯狂道士。
犹如血腥之气之于嗜血野兽。
令人神魂颠倒,为之痴狂。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反转。
没到大结局呢,莫慌啊!
先生就是病|娇,不用怀疑了,么么么
☆、杀阵
沣宫之外,随着阎煌的突然离开, 不解其故的沣国将士们一时间群龙无首, 不免乱了阵脚。
饶是魏康和风烟波极力稳住局面, 防线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内被推移,眼看宫城就要失守,突然间乌云汇聚,月隐星灭。
天地之间升腾起无边的煞气,自西向东, 如同奔腾的巨浪,铺天盖地而来。
“什么鬼?”风烟波脱口道。
獙老眯起金色的瞳,半晌,羽翼一顿, “……是魔族的骑兵?”
麓林与大沣战事正酣, 这节骨眼上西荒的众魔竟然也来凑热闹?!魏康和御林军众大惊失色, 想到即将到来的腹背受敌,不由捏起一把冷汗。
倒是风烟波低低地笑了一声, 抹开眼角的血渍, “这群家伙,可算是赶来了。”
“什么意思?”獙老不解。
风烟波骑在他的背上,长发被夜风吹得犹如扬起的旗帜, 不施脂粉但仍旧绝艳的面孔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以为阎郞当真打算靠着这点御林军抵抗这群鸟人?”
獙老恍然,“这些东西是姓阎的那小子弄来的?”
“大惊小怪。”
獙老咂摸,“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就不劳您老费心了, ”风烟波神色平静地看向已然能看清楚轮廓的魔族骑兵们,“若是这点拿捏都没有,阎郞也就当不了这个魔尊了。”
“……魔尊?!”
“要不要我帮你扶好下巴?”风烟波半开玩笑道,一面重新拎起双剑,“走了!”
自西荒之地连夜奔袭而来的魔族大军长得千奇百怪,坐骑更是令人瞠目结舌,獠牙、巨爪,红目、长尾……不一而足,原本与麓林的羽人交战已应接不暇的沣国士兵与百姓,都被骇得不知所措。
可是,那群青面獠牙的魔将却好似压根看不见他们,手中的武器全都朝向羽人们攻去。
羽人大军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种天降奇兵,完全无力应对。
一时间三方混战,天地变色。
有了魔族的帮助,战线果然被从宫墙向外节节推移。
渐渐的,沣国人也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惧怕这群异类,甚至偶尔能彼此配合着杀敌……
夜色愈深,仿佛很快就可以迎来胜利的曙光。
可谁也没有料到,被刻画在长庆大地上的图腾,在沉寂了几十年光景之后,突然间泛起了炫目的光,那光从地底而升,将所有的人畜屋舍尽数笼罩其中。
“糟了!”獙老第一个反应过来,回头看向宫城之内,“小微微怕是没能找到引子,夙先生终究还是发动了杀阵……”
风烟波攥紧双剑,娇喝道:“那还愣着干嘛?进去,杀了那个什么夙先生!”